失落的北京人:外地人可以逃,我们逃去哪( 二 )

失落的北京人:外地人可以逃,我们逃去哪
他们实在太文艺了 , 镇不住场 。 ”晃着酒杯里的澄黄酒液 , 33岁的“跳海”资深酒客马晓东一语道破梁优等人策略中的缺陷 。 这个北漂十八年 , 长期活跃在五环开外的河南籍蔬菜商人 , 2014年投资受骗 , 在资金链断裂后来到二环胡同里 , 与颇有资源的朋友搭档 , 做起了房产投资改造和租赁生意 。经历了数十年的拆迁、整合和改造 , 现今北京胡同的主体是由少数标准四合院、大量杂院平房、各异的筒子楼和一些老旧板房组成的 , 分为公房、私房、军产房......多数产权不清晰 , 又受政策限制 , 难以进行合规的交易和出租 。 也正因此 , 大型房产经纪公司吃不下胡同房租赁买卖的市场 , 只有在这斡旋多年的人 , 才能低价拿到靠谱房源 , 并熟知在快速改造后 , 该溢价多高稳妥脱手 。2008年北京举办奥运会 , 逐渐放开对外国人租赁、购买本地房产的限制 。 大量对中国文化感到好奇的外国人涌进了胡同 , 频繁的交易养活了大量本地小机构 , 马晓东也踏着这波潮流的尾声 , 一头扎进了胡同里 。不过 , 因为外乡人的身份 , 马晓东在深入胡同的过程中多受排挤 , 崔健这样的“拦路虎” , 在早年胡同公房私租管理不严的时期 , 他也曾遇到一个 , 还给对方起了个诨号“红眼病” 。“这哥们年轻时也是有志青年 , 创过业结过婚 , 最后屡战屡败 , 媳妇也散了 , 四十多岁就跟他妈俩人挤在一间三十多平方米的公租房里边 。 ”马晓东受委托将这对母子隔壁的房间重新装修后出租 , 但从动工装修开始 , 日子就再没消停过——“红眼病”常往空房里丢垃圾、泼水 , 甚至恫吓工人 , 还辱骂看房客 , 将首个租住的法国青年直接刁难到退房 。送礼、陪笑脸毫无作用 , 马晓东最后将房租直降到成本线以上 , 转租给一个满臂纹身、自带凶相的社会大哥 , 并和合伙人在东四大街上同这个朝他脸上吐唾沫的“红眼病”大打一场后 , 彻底收服了这个麻烦 。“你们两个打他一个?”我打趣 。“说实话 , 他一个也不够我打 , ”梳着油顺的大背头 , 套着浅灰毛衫的马晓东“啪”地将酒杯扔回桌上 , 咧嘴强调:“我一个人也能打 , 他手都没敢还 。 ”失落的北京人:外地人可以逃,我们逃去哪
马晓东这类胡同房产商人改造后的小院 , 月租上万 , 价格不菲 。新人很难打进胡同的生活圈子 , 而其中日子过得拮据的那些人 , 他们更难接纳外人 , 这种“排异反应” , 其实并非一句简单的“讲规矩”就能抹去 。 这是马晓东多年积累的心得 , 另一位“跳海”资深酒客、在胡同里住了三十多年的北京人李雷 , 某种程度上也认同这一观点 , 并为此提供了新的注解 。“现在这个时代 , 胡同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底层 。 住在胡同里 , 意味着我还没能买房 。 ”饭桌上 , 李雷沉默几秒后 , 接着道:“但原来的时代里 , 胡同不太意味着阶层 , 有人富有人穷 , 但那是相对的 , 大家都是好邻居 。 ”他指了指身侧坐着的朋友 , 女孩一月花费6600元 , 在胡同里租了间改造后的杂院平房 , 有开阔的玻璃屋顶和漂亮的四爪浴缸 。“她住进了一个原本并不特别贵的房子 , 你要旁边的原住民怎么想?”“他们问过我价钱 , 我说了后 , 他们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走了 。 ”女孩插嘴 。“他们一定会问 。 ”李雷迅速接过话头 , 反问:“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原房主把房腾出来给到你 , 他们适应了几十年的邻居 , 换了个人 , 过几天又换一个 。 这一瞬间 , 地域的防守性就出来了 。 ”“这种防守源自什么心态?”“源于这个世代变化太快 , 我们开始感觉不到 , 但是它在发生 , 我们也逆转不了 。 ”李雷答道 。失落的北京人:外地人可以逃,我们逃去哪
这片依旧还在使用的老旧杂院就位于热闹的鼓楼大街边 。四季循例在院子里的老树枝头更迭轮换 , 左邻右舍都是熟悉面孔 , 生活习性也差不离 。 快速耸立起的高楼和商圈多在二环之外 , 不断延伸至五环、六环......那些视线难以企及之地 。某一天 , 老邻居搬去了新建起的楼房 , 一群说着网络流行语、有着新奇爱好、花着高价房租的陌生青年 , 突然闯进了胡同的世界 , 代替了他们 。 这样的转变 , 在胡同原住民眼中隐喻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现实——这个世界已经被改变了 , 但有的人 , 却留在了原地 。“不可避免地看到自己的财产领地在不停丢失 , 不可避免地感觉到自己没有享受到哪怕是自认为的红利......没人能从情感上接纳这件事 。 人比人得死 , 这话你明白吧?”李雷语气低沉下来 , 这一刻我突然记起 , 他也是被遗落在胡同里的那部分人 , 他和母亲目前唯一的房产 , 是间不够宽敞、不能转手和改造的公租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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