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诗人陷入了沉默( 四 )


诗歌和音乐彼此渗透 , 它们的起源难以区分 , 人们通常认为它们源于同一个神话 。 至今 , 韵律学、诗体、语言调性和节奏所使用的词汇都有意与音乐叠合 。 从阿里翁、俄尔甫斯 , 到庞德、贝里曼(John Berryman) , 诗人既是词曲的作者 , 也是语词的歌者 。 诗学话语的音乐性这个概念 , 其中就有很多复杂的线条(线条就是个音乐词汇) 。 俄尔甫斯的遗产(我们在品达、奥维德、斯宾塞、里尔克和科克托的诗中都能看到) , 几乎就等于是诗歌的性质和功能 。 因为他是俄尔甫斯的一部分 , 所以西方文学中的诗人是神化的构建者 , 是控制野蛮的魔术师 , 是通向死亡的朝圣者 。
整个宇宙的结构遵循了和声原理 , 行星的轨道、水与血的循环 , 都与音乐的基本模式契合;这个观点可以追回到毕达哥拉斯身上 , 其隐喻的生命从未枯竭 。 在17世纪出现“无调式的天空”之前 , 相信宇宙的音乐性 , 相信毕达哥拉斯和开普勒所认为的行星之间、数学函数与琴弦颤动之间存在和谐关系 , 这种信仰背后多少有诗人对自己行为的认识 。 宇宙的音乐性是诗人和谐安排“节拍”(常用的音乐术语)的担保和对位 。
毕达哥拉斯创立的“五度相生律” , 对现代音乐理论影响深远
正如罗兰佐在贝尔蒙特的花园里倾听到这种音乐 , 诗人听到的不仅仅是回声 , 还相信有超验的存在 , 相信有一种(但丁从神光中得到的)传统的言说与交流 , 是他自己的语言无法形容的 , 但与他自己的语言有着相同的核心:
瞧 , 天宇中嵌满了多少灿烂的金盘;
你所看见的每一颗微小的天体 ,
转动的时候都会发出天使般的歌声 ,
永远应和着眼含春水的天仙的妙唱;
那样的和声出现在永生的灵魂!(朱生豪译)
“金盘”是用于装圣餐的扁平小盘子 , 莎士比亚有意选择这个词 , 是希望提醒我们 , “圣餐”(communion)和超验的和谐“交流”(communication)在本质上息息相关 。
从音乐与语言的互动这个大题目中 , 我想要概括出一个主题:诗歌走向了音乐;当诗歌抵达其存在的极致之时 , 诗歌也就成了音乐 。 这个观点明显有着强大的言外之意 , 音乐归根结底要优于语言 , 音乐表现得更多、更直接 。 认为诗人是音乐家的敌人 , 这种观念与两者共同起源和共同完满恰成对比 , 它会比色雷斯女人更坚决地把俄尔甫斯碎尸万段 。 当然 , 这种观念的历史也由来已久 , 只不过经常隐蔽不太为人注意 。 我们在柏拉图谈到诗歌和音乐在教育中的不同功能中找到证据;我们也能在基督教早期经典中找到证据 , 这些经典与柏拉图的直接相关 , 但重点和结论都不一样 , 强调的是音乐的非理性甚或是魔力 , 与之相对的则是语言的理性和可验性 。 《约翰福音》开头即是 “太初有道”;毕达哥拉斯认为 , 万物最初是和谐 。 音乐与诗歌的冲突就是文艺复兴时期常见的主题 , 很久之后 , 我们依然能够在莫里哀的喜剧《伪君子》和施特劳斯用音乐语言改编莫里哀而成的《阿里阿德涅》(Ariadne)中找到喜剧性回声 。 这种冲突可能具有的黑色力量 , 可能找到并用来表现灵魂与上帝之间关系的方式 , 正是托马斯·曼《浮士德博士》(Doctor Faustus)的核心 。
#语言#诗人陷入了沉默
本文插图

戏剧《浮士德博士》 , 2016年 , Swan Theatre
但是 , 我想引起关注的不是音乐与诗歌之间的争执 。 我要关注的是 , 作为语言大师的诗人一再承认:音乐是更深层、更神秘的符号;语言被真正掌握之后 , 就会渴望音乐的境界 , 诗人的创造力会把语言带到音乐境界的门槛 。 通过逐渐放弃或超越自身的形式 , 诗歌努力逃离线性的、指称的、逻辑上注定束缚它的语言句法 , 进入诗人视之为即时、直接、自由的音乐形式 。 正是在音乐中 , 诗人希望能够解决这个悖论:一种创造者独具、带有他自己精神烙印的创造行为 , 如何在每个听众身上无穷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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