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诗人陷入了沉默( 八 )


然而 , 当代感情生活中最实在的沉默诱惑之因 , 既不是沉默作为诗歌语言的逻辑终点这个悖论 , 也不是把行动抬高到语言之上(这点在浪漫的存在主义中非常流行) 。 选择沉默还有第三种更强烈的动机 , 可以追溯到1914年前后 。 正如桀骜不驯的小说家普迪(James Purdy)的黑色幽默小说《卡博特·赖特》(Cabot Wright Begins) , 比克尔夫人在小说最后一句中说:“我不会与此时此地的作家相类似 。 ”
20世纪政治上的非人道 , 加上随之而来的技术化大社会中腐蚀欧洲资产阶级价值的一些因素 , 可能已经伤害了语言 , 这种可能性正是本书潜在的主题 。 在不同的文章中 , 我从具体的方面讨论了语言贬值和非人化的问题 。
#语言#诗人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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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西线无战事》All Quiet on the Western Front (1930)
感觉到语言出现了问题 , 感觉到语词可能正在丧失其人性化的力量 , 对于这样一个作家而言 , 他有两种重要态度可供选择:努力使自己的语言成为代表 , 表现普遍的危机 , 传递交流活动本身的不稳定和脆弱;或者选择自杀性的修辞——沉默 。 这两种态度的起源和发展在现代德国文学中表现得最为显著 , 似乎正是在德语中 , 最能完全地体现和体验非人道 。
对于卡夫卡——他在现代文学中最有代表性——来说 , 写作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耻辱 。 他那鲜活赤裸的风格表现出他绝不轻易放过每个词语 。 卡夫卡在另一个充满灰烬和怀疑的乐园里给每一个事物重新命名 。 因此 , 他在语言上的每一次命名 , 都充满了审慎和煎熬 。 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The Letters to Milena , 这些是最好的现代情书 , 最不可或缺)总是反复回到充分表达的不可能性 , 回到作家的绝望(不可能找出还没有被污染的语言、还没有堕落到陈词滥调的语言、还没有被不加省察的浪费蛀空的语言) 。 卡夫卡的生活经历和生活环境使他困在各种对立冲突的语言(捷克语、德语、希伯来语)当中 , 但他能够从外部来接近语言行为 。 他比平常人更谦卑地倾听语言的神秘 , 他听到死亡的呼声在欧洲世俗语言中越来越响亮 。 这不是从一种模糊的寓言角度而言 , 而是用精确的预言 。 《变形记》中真实的梦魇传递的信息是 , 变成虫将是数百万人的宿命 。 《审判》和《城堡》中官僚机构的话语在我们“畜群”的生活中已经司空见惯 。 《在流放地》中的刑具同时也是一架印刷机 。
总之 , 卡夫卡在“白桦林”(birchwood)一词中听到了 “布痕瓦尔德”(Buchenwald)集中营的声音 。 他知道 , 似乎那片林子为他再次烧成了灰烬 , 等待着欧洲人的是惨绝人寰的非人性 , 在这过程中 , 有一部分语言会为暴行服务 , 从而变得卑鄙堕落 。 在野蛮肆虐的时代 , 写作行为要么可能变得很轻佻(诗歌中的哭声掩盖或美化了街头的哭声) , 要么就完全不可能 。 卡夫卡以寓言的方式表现出这两种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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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痕瓦尔德”(Buchenwald)集中营 , 历史照片
霍夫曼斯塔尔在他最成熟、最难以捉摸的喜剧作品《困境》(Der Schwierige)中也采取了同样的方式 。 主人公汉斯·卡尔·布尔在战壕中有过暂时被活埋的经历 , 他从战场归来后就对语言十分怀疑 。 使用语言 , 似乎语言真正可以传达人类情感的脉动和迷惑 , 而将人类精神的精华托付给社会交流的膨胀通货 , 其实是自欺欺人的“卑劣行径”(这是剧中的关键词) 。 布尔说:“我在说话时对自己的了解远不如我沉默时对自己了解 。 ”当被要求在上议院就“国家间的和解”这个高尚的主题发表演说时 , 他退缩了 , 带着满腹的牢骚和悲观的见解 。 让一个人在这件事情上开口就等于“火上浇油” 。 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和霍夫曼斯塔尔及其他20世纪20年代的德、奥作家的沉默寓言几乎同时出现 , 这个问题值得研究 。 可以设想 , 疏离语言只是信心普遍丧失的一部分 , 人们再也不相信中欧文明的稳定性和权威表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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