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焦DeepFocus|征服者赫尔佐格:用电影的伟大,证明人类的渺小( 三 )
这种对暴力高度的不信任感可能同样来自于赫尔佐格生于战中、长于战后的童年经历 。 在《赫尔佐格谈赫尔佐格》(Herzog on Herzog)中 , 赫尔佐格描述了他如何在童年时期经常接触德军丢弃的武器 , 如何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会了使用枪支 , 以及他“完全被枪的暴力震慑住了 , 就此失去了对此类事物的好奇和关注” , 甚至“没有手指过别人”的种种经历 。 随后的旅美经历也让赫尔佐格接触到了其他文化 , 并且就此产生了一种更具普遍性的怀疑和不信任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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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迪特想要飞》海报
比如 , 在 《小小迪特想要飞》(1997)这部纪录片中 , 赫尔佐格就对德裔美国飞行员在越战期间逃离丛林的经历进行了十分详尽的描绘 , 并从中淬炼出超越更加复杂的文本信息 。 我们发现 , 迪特与赫尔佐格都是在青年时代前往美国深造(正是这点让赫尔佐格对迪特“一见钟情”) , 前者像宫崎骏的“封笔之作”《起风了》中的堀越二郎一样醉心于飞机 , 却从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迫卷入一场战争;更有趣的是 , 美德两国虽然在二战期间分属胜败两方 , 却在侵略其他国家方面殊无二致 。 由此 , 这部看上去充满美式主旋律色彩的影片在赫尔佐格的视角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含义:好战和侵略性恐怕不仅仅存在于某一个国家或者某片大陆之上 , 它更像是一种整个西方文明共有的特性 。
对西方文明的怀疑和不信任感在他的创作历程当中留存着十分明显的痕迹 , 并且呈现出一个确定的方向 。 举例来说 , 在纪录片短片《残疾人的未来》(1971)中 , 赫尔佐格猛烈批判了德国对待残疾人的态度 , 同时又与美国进行对比 , 强调出美国制度的完善和人性的美好;而到了《史楚锡流浪记》(1977)中 , 观众则明显能感觉到赫尔佐格开始了对美国文化的反思 , 甚至在结尾处用公鸡跳舞辛辣地讽刺了“美国梦” , 他试图向我们表明 , 德国和美国两地都不是主角史楚锡的宜居之地 , 暴力只不过是从表面转变为更加隐晦的形式;到了莱斯·布兰克拍摄的《赫尔佐格吃他的鞋》(1980)时 , 赫尔佐格已经开始大肆批判美国的商业文明 , 并用近乎小丑般的作秀方法支持他的好友埃罗尔·莫里斯的作品《天堂之门》;直到《乌代布尔王宫的古怪私人院》(1991) , 赫尔佐格确乎为欧洲和美国文明找到了一个适合的替代品——东方的印度文明 , 在这里人们“生活在文化之中” , 而非用文化装点他们的生活 。 这种由欧洲向美国再向东方最后向自然的转变过程 , 可以说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地域线索和逻辑链条 , 表明了他对欧洲文明的怀疑和对自然的敬畏的同一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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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楚锡流浪记》剧照
一些评论还认为赫尔佐格的电影中存在“反现代性”的倾向 ,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 毕竟 , 赫尔佐格将他的绝大多数影片设定在了一些特殊的时间阶段 , 而且往往加入“医生”“逻辑学家”这样充满启蒙意味的角色 , 但总体来看 , 仅以“反现代性”来概括赫尔佐格未免有失偏颇 。 一个明显的反例是 ,《灰熊人》(2005)中的提摩西·崔德威(Timothy Treadwell)之死绝非因为任何“现代性”原因 , 而仅仅是他和机场工作人员发生龃龉 , 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与“社会人”进行正常交流 , 所以才在不适合的季节回到野熊栖息地 , 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
与此类似 , 前文提到的 《木雕家斯泰纳的狂喜》中 , 南斯拉夫人不惜搭上斯泰纳的性命为滑道增速 , 为的也只是让观众一睹他的英姿 。 正如片尾处斯泰纳讲述的乌鸦自相残杀的故事所喻示的那样 , 残害弱者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 以此观之 , 赫尔佐格对文明的否定似乎超越了时间观念的“现代”上 , 也超越了空间观念的“西方”上 , 而是一种普遍的(宏观意味上的)“文明局限”和(个体意味上的)“人性之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