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本古籍|关于《四世同堂》回译的回忆( 二 )


但具体到翻译 , 这次翻译与以前的英译中是不同的 。 用老前辈杨绛先生的话说 , 翻译是一仆二主 , 译者既要对原著忠实 , 充分体会原作者的用心 , 领会其叙事风格 , 做到“信” , 还要对目的语读者负责 , 使译文顺畅通达 , 也就是做到“达” 。 但这次“回译”则在一仆二主之外 , 又增加了第三个“主” , 那就是将译文的叙事风格向老舍先生前面的大半部小说靠拢 , 而人物语言更是要遵循老北京话的风格 。 这就需要首先正确理解英文原文 , 正确传达英文稿件的意思 , 英文理解不能出错 , 然后在译文准确无误的基础上 , 在英文本意思的框架内 , 译者要“扮演老舍” , 尽量用自己理解的老舍的口吻讲述故事 , 用自己熟悉的北京话传达各色人等的对话 。
当然这不是说先翻译出一个正确的普通话底本 , 再进行北京话的润色 , 这两步并非是截然分开的 , 真正做起来时应该是两步并作一步走的 , 随时都要进入“老舍状态” 。
于是我抓紧时间把《四世同堂》复习了一遍 , 划出里面富有老北京特色的言词供自己参考 , 这才开始翻译 。
还原成语俗语 保持京腔京韵
【善本古籍|关于《四世同堂》回译的回忆】原本以为按照传统小说的做法 , 《四世同堂》的结尾会有几个故事情节的高潮 , 最终或许会有十分震撼人心的故事 。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 , 最终是以遭到日寇二次关押、受尽折磨、妻离子散的老诗人钱先生的一封长信作为结尾 , 这在长篇小说中是很少见的 , 而对这部时间跨度长达数年的战争题材小说来说 , 其结尾如此平淡、意蕴如此深远 , 就更是少见 。 而且其他章节也没有轰轰烈烈的战争场景 , 写的是北平小羊圈胡同里普通的居民在战争中的遭遇和从事地下抗日宣传工作 , 还写了一些汉奸或中间人物的丑陋表演 。 其叙述语调从容不迫 , 表现底层人民的感情真挚细腻 , 讽刺汉奸洋奴入木三分 , 最终以钱诗人情理交融的谈论战争与和平理念的公开信结束 。 这样的结尾或许对老舍研究者来说提出了新的挑战 , 在长篇小说的做法上也有新的独到之处 。 这样从容不迫的叙述风格与前面已经出版的部分是一致的 , 那些老北京人包括反面人物的日常言语也应该是老北京话的表达 , 从风格上说这十六章是可以与前面保持一致的 。
有了这样的总体风格的感觉和把握 , 作为译者 , 我的任务是前面所说的那两个层面:英文译本是唯一依据 , 因此要把英文本吃透 , 不能把表面上看似简单的句子想得过于简单(比如目前传播比较广的一个故事情节 , 说老舍写那时的北平肉铺供应紧张写得很细致 , 商人把肉藏在纸盒子里一点一点出售 , 可这样说的人肯定是读英文原稿时看错了字 , 把橱柜(cupboard)想当然当成了纸盒子 , 这就歪曲了小说的基本情节) , 更不能想当然随意发挥和“改写” 。 在正确理解的基础上 , 再考虑小说的京腔京韵 , 使译文有老舍的韵致 。
英文本令我感触最深的是很多中文的俗语和成语采取的都是直译法 , 看上去一目了然 。 只要你熟悉这些俗语和成语 , 还原为中文则轻而易举 。 这让我想到老舍之所以与译者采取直译的办法 , 是不是有老舍特殊的用心在其中呢?那就是让这些有中文特色的表达法原汁原味地进入到译本中 , 让英语读者明白中文的表达 , 从中领略汉语的风采 。 这种方法后来被教科书解释为翻译的“异化法” , 就是部分或完全的直译 , 给目的语读者以强烈的直观感觉 , 从中感受异国色彩和情调 , 甚至久而久之这样的词汇能逐渐进入英文中 。 如现在很多直接翻译的中文表达法都成功进入了英语词库中一样 , 比如“人山人海”就直译为people mountain , people sea;“不作不死”则是No zuo no die;甚至“折腾”干脆就是zheteng 。 估计老舍当年是有这样的考量的 。 朱光潜先生给老舍写信评论老舍翻译的《苹果车》时 , 就说过老舍的译文有些地方“直译的痕迹相当突出 。 我因此不免要窥探你的翻译原则 。 我所猜想到的不外两种:一种是小心地追随原文 , 亦步亦趋 , 寸步不离;一种是大胆地尝试新文体 , 要吸收西方的词汇和语法 , 来丰富中文” 。 朱先生的猜测是有道理的 , 在具体翻译实践中我们很多人也尝试过适当保留原作的原汁原味 , 以此来丰富目的语的表达 。 具体到老舍将自己的作品翻译成英文时使用了很多直译法 , 与他将英文翻译成中文的方法是异曲同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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