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红豆》2020.07:【散文空间】幽深之花 |洪放( 三 )


在临淮关 。 一行人避开了古镇尚存的繁华 , 而选择了临河的、废弃的月街 。
月街半里地长 , 从前是淮河一带重要的商业集散地 。 两旁皆店面 , 后临水 , 前临街 , 石条铺地、块石山墙 。 即使从现今已半倾颓的那些店面来看 , 依然能寻见往昔的某些影像 。 人流与物流 , 从淮河两岸蜂拥而来 。 逼仄的月街 , 更加展现了世俗的兴盛 。
古濠州城的城墙 , 成了月街临水的最后屏障 。 沿着月街每隔三五十米便有的巷子往河边走 , 巷子宽不过三尺 , 淮河石被磨得精光 。 再下面 , 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城墙用的多是凤阳当地的玉石 , 当然也有大量的汉砖 。 有些砖上还刻着铭文 。 比如手头这块 , 上面刻着:阳澄县制 。
回到月街 , 除了这一行漫步淮河的所谓文人 , 就剩下那空着的窗洞、半斜的门槛 。 从门前往里看 , 店面幽深 , 蛛网上一只硕大的蜘蛛 , 正气定神闲 。 它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 都更有资格更懂得这月街 , 懂得这临淮镇 , 懂得淮河滔滔不息的流水……它懂得的 , 早已被它忘记 , 而我们来倾听 , 无非都是被岁月再一次清洗了的轶闻 。
倒是月街上的那丛植物 , 让所有的人有了兴趣 。 高干 , 叶子已几乎落光 , 仅剩下的三五片 , 呈掌形;高枝分节处挂黑色果实 , 尖头 , 伞形身段 , 颇似近年来市场上走俏的秋葵 。 有人便以形色查之 , 果然就是野秋葵 。 我们猜测它的用途 。 忽然从旁边的巷子里走出来个老人说:“可以泡茶!”说完 , 老人又回到了巷子深处 。
一行人全愣着 。 这忽忽而出的老人 , 这忽忽而来的回答 , 这忽忽漫长的时光……唉呀呀!临淮古镇 , 那所有的废弃里 , 其实也都还有无尽的人声啊!
稻子与鱼
稻子阔大无边 。 在南方大地上 , 稻子几乎覆盖了一切 。
清香 , 金黄 , 沉静 , 稳妥 。
从稻米的阡陌上走过 , 必须要有敬畏之心 。 水在泥土深处 , 这一辈辈人耕种过的泥土啊!想起一位诗人写过:泥土又高又远!确实 , 泥土之高 , 高在它永远在灵魂和生存之上;泥土之远 , 远在它广阔过所有的想象 。 泥土上的稻米 , 同样是又高又远 。 春天下种 , 青色的秧苗 , 绿色的稻叶 , 挺直的稻秆 。 成熟 , 稻浆的香味 , 这得蹲下身来贴近才能闻到 。 对于一株稻子 , 蹲下身来 , 是对它最好的虔敬 。
稻子养活村庄 , 养活人与牲畜 , 养活了坟茔 , 甚至养活了那些在稻田中游走的鱼群 。 浮萍绾结在稻子的秆子上 , 鱼唼喋在浮萍之间 。
我常常想起一个画面:少年蹲在田埂上 , 鱼群发出银白的光芒 。 而在前一天 , 少年的母亲刚刚成为村头黄土的一部分 。 母亲的坟头上摆放着稻米 , 腴白的稻米 , 却难以让母亲重回丰满 。 少年的泪水滴到稻田里 , 鱼群过来 。 鱼群在泪水中抬起金色的鱼唇 , 少年一下子听懂了那些鱼的语言 。 那是南方大地对一个逝者的倾诉啊!
稻子和鱼 。 覆盖一切又激活一切!
慢的雨
山道上的雨慢 , 旷野里的雨急;黑暗中的雨慢 , 灯光中的雨急;窗前的雨慢 , 路上的雨急;一个人的雨慢 , 一个人都没有时雨急 。
如此散漫之想 , 无法构成对雨直接而客观的印象 。 事实上 , 对一切事物的印象 , 或者说镜像 , 都是大脑中的回忆与再过滤 。 甚至犹如动物的反刍 , 没有直接的印象和镜像 。 无非是时间的长短 , 回忆的简单与繁复 , 过滤的深入与粗浅 。 那么 , 对于雨的急与慢 , 首先来源于雨所到来的时空与心态 。 他们决定了雨的慢 , 或者急 。 他们将雨置放在特定的情境之中 , 因此 , 雨成了回忆与再过滤的介质 。 我们不可避免在其中掺入了泪水、感怀、喟叹、绝望、欢乐与言不由衷 。
年轻时候喜欢读日本文学 , 再后来读南美文学 , 私下以为那即是慢与急的文学的两端 。 雪国的慢、春琴抄的慢、源氏物语的慢 , 几乎可以在定格的缓慢与古典中 , 完成所有的物事与情事 。 而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 , 即使有马孔多下了多年的雨水 , 然其所变形的甚至是夸张的将时空挤压挤扁 , 因此本质上 , 它呈现了急的内在 。 南方大地上雨水中的草垛 , 与一堆隆起的泥土 , 它们所包含的雨水 , 并非以外在的形象所能衡量 , 而那些内在的质量 , 恰恰就是雨水原初所带来的慢 , 或者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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