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木叶:虚构一个不存在的作家——《伪人》、梦和现实( 三 )


就是这样 , 当我们虚构一个不存在的作家 , 或是讲一个故事时 , 一个细节或情节是否通透巧妙 , 就可能会影响整部作品的质地和余味 。
……既然波尼的故事只有我知道 , 既然我是构想波尼故事的唯一作者 , 这一切命运只能由我来安排 。
不少作家奉行虚构时自己是唯一主宰的信念 , 显然“我”也如此 。 “我”在塑造波尼时 , 类似“准上帝视角” 。 波尼就这样与自己的祖国和过去了断 , 连母亲之死也未被告知 , 他失踪了 , 并将在西班牙重新出发 。 写一个不存在的作家并不难 , 但这种架空正因其逸出了现实的引力 , 反而会遭遇一定的困难 , 即当缺失了对抗的力量时 , 小说的内在推动力也存在被悬置的可能 , 更考验作者自身的结构能力与能量 。 较为可惜的是 , 与鲜明饱满活灵活现的“妈妈”相比 , 主要人物“波尼”反而显得面目模糊 。 作者赵彦把波尼设定为作家 , 给他经历 , 给他作品 , 而波尼的生活和思考一直是被描述 , 被转述 , 被概述 , 缺乏充分的自我生长 , 其主体没有很好地确立起来 。 某种意义上 , 他的一些波折或苦恼 , 应该是叙事者“我”也看不见的 , 甚或无法解决的 ,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 尽收眼底 , 尽在掌握 。 卡尔维诺曾说博尔赫斯“把自己发明成为一位作家” 。 要当得起“发明”二字 , 有赖于作者的努力 , 叙事者“我”的努力 , 以及波尼自身的作为 。 而我们恰恰对波尼把自己“发明”为作家的具体过程 , 以及个中甘辛辗转看不太清晰 。
波尼作为一个被虚构出来的作家 , 过于听命于他的创造者“我”和小说作者赵彦 , 尤其是缺少与“我”的博弈和相互推动 。 最理想的状态 , 是“我”和波尼应该共同面对世界 , 面对无数的人们 , 和无尽的困扰 , 甚至两个人“成为”一个新的人物 。
作者赵彦或叙事者“我”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 也有所努力 , 尤其是为波尼和他的作品设定了一些方向 , 主要有:波尼投入地写作甚至消失在自己的小说里;《……》的名字不一般 , 意在成为真正的小说、总的小说、元小说 , 恢复小说的“处女”之身;用三种人称来写同一个事件;相信任何小说都不应该被(一个)作家写完……这几点都不错 , 也均较为符合波尼的风格 , 但也不是多么新鲜 , 而且要想达成或做到出色 , 均有赖于进一步的试炼和多层次的配合深化 , 而这些在小说中只是比较匆忙地分期分批加以“交代” , 似乎停留在一些概念上 , 在关键处缺少简明有力而又具体的细节和展开 。
一个构想的诞生不易 ,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 , 构想再好也不会自动抵达终点 , 反而可能会更多地收割作者的才华与耐心 。 就像诗人肯明斯和穆旦先后作过的类似比喻:我们需要轻轻打开自己所珍视者 , 一如春天一瓣又一瓣地打开花朵 。
(一直到现在 , 波尼在西班牙的故事还没有出现大的戏剧冲突 , 就像一位平庸写手写的故事 , 全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流水账 。 ——批注)
这种在括号内加批注的写法使得小说更像元小说 , 这是好的 , 小说也确实可选择以退为进 , 但叙事者“我”说了像流水账 , 却果真在很多时候放任自“流”了 。 早在小说开篇第二段作者就亮出自己在“研究假作家波尼” , 敢如此犯险 , 将悬念一开始便撤去 , 想必有奇妙的手筋 , 结果却发现有些平铺直叙 , 缺乏弹性 。 经历了现代文学洗礼的读者已不指望看到多少“戏剧冲突” , 重要的是作者能带来殊异性 , 以及通过虚构对现实的拓展 , 对认知的丰富 。 毕竟 , 虚构的敌人不是真实 , 而是缺乏智性的虚构、无趣的虚构 。 好的虚构 , 应该和真实的世界一起不断诞生 。
普鲁斯特是作者赵彦和虚拟作家波尼都向往的作家 , 他曾在谈论福楼拜时说 , “在我看来 , 《情感教育》中最美的东西不是语句 , 而是空白” 。 《伪人》里波尼生活和创作的过程 , 似乎尽在作者的全知全控之中 ,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 账面满满的 , 反而流失了一些想象空间和魅惑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