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我亲爱的闹鬼书柜 | 邱常婷


北京联盟_本文原题:我亲爱的闹鬼书柜 | 邱常婷
花城|我亲爱的闹鬼书柜 | 邱常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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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红色的家乡
邱常婷
20年前我有一个书柜 , 里头摆放的书每一次见到都不相同 。 书柜不属于我 , 只存在于外公家顶楼 , 当时我与父母住在台东 , 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外公家拜访 , 而顶楼是被所有人忽略的一角 。 柜上的书布满灰尘、书页泛黄 , 封面上还用厚纸卡钉起来 , 做成不甚美观的保护 。 9岁时我以为顶楼闹鬼 , 每次上楼都怕得很 , 要搬一张摇晃的凳子站上去 , 用最快的速度选一本书 , 同时因过敏狂打喷嚏 。 四周阴气森森 , 我挑了书跳下凳子 , 赶紧飞奔下楼 。
外婆以前是在中坜老街溪附近开租书店的 , 店里的言情小说早被清空干净 , 剩下一些文学作品 , 以及从没见过的怪书、漫画 , 就这样堆积到顶楼 。 母亲早早把三毛全套搬回她的书柜 , 后来又被我悄悄搬去了自己的书柜 , 但在那之前 , 我更在乎其他的书 。 外公家顶楼的书柜始终是我冒险的圣地 , 年幼时怯于涉足 , 在恐惧和好奇间游移 , 莎士比亚戏剧改编的小说《暴风雨》、杰克·伦敦的《白牙》、尼采《悲剧的诞生》、《希腊罗马神话故事》以及属于旧时代的少女漫画《玛丽安》《波族传奇》《尼罗河的女儿》……书似乎直到我知道它们 , 才开始从书柜中生长出来 , 贴向我日渐长大的手 。
这是一个会无限繁殖的书柜 , 我亲爱的闹鬼书柜 。
所有的书当中 , 有一本《丛林奇谭》我反覆阅读 , 甚至将之带到台东 。 那是由刘元孝改写池田宣政的日文版本 , 1962出版 , 黄色的封面中央框住一帧毛克利摆荡于丛林间的画作 , 对年幼的我来说已足堪遐想 。
尽管是经过改编的故事 , 或许与吉卜龄(Joseph Rudyard Kipling)原本的作品多有差异 , 但当时的我被毛克利的冒险迷住 , 热切地爱上了他的狼群、黑豹巴西拉、棕熊伯鲁和大蟒蛇卡阿 。 最初只是跟随毛克利在丛林中的生活 , 有时喜悦有时悲伤 , 看见毛克利与瘸老虎宿命的对决时兴奋又怅然 。 毛克利被人类排斥 , 也被狼群的社会拒绝时他孤独的背影;老狼阿克拉在最后一战中死去时我也流下眼泪……还未曾去过印度以及丛林的孩子脑袋里 , 究竟如何翻飞出贴合故事的想象并为之沉醉 , 至今仍是一个谜 , 只晓得我在故事中陷落的经验 , 或许就从这里开始 。
年幼的我逐渐长大 , 寒暑假从台东到中坜的往返 , 一次次带走各式各样的书 , 顶楼的书柜始终存在 , 而书终于少了 。 直到某天 , 久病的外公在顶楼书柜旁用一根细细的绳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遗书里写着:“我不愿造成家人的负担……我虽走了 , 暗中会保佑你们 。 ”葬礼结束后 , 家人决定整理顶楼、重新装潢 , 满是灰尘的书籍也让捡回收的人尽数取走 。 在那之前 , 我已先挑选好想要的书 , 只是还有其他那么多的书仍无形无体 , 不被认出 , 还有那么多书在等待我的成长 , 等待有一天可以与我相逢 。
顶楼的书柜消失了 , 我带走的少数几本书 , 后来陪伴我从求学到工作的旅途 , 高雄、花莲、台中、新竹……我离台东愈来愈远 , 离家乡愈来愈远 ,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 从那之后 , 我的每一个书柜都寄宿了鬼魂 。 彷彿是外公的魂魄依附在那几本旧书中 , 感染了其他的书 , 使它们在夜晚骚动 , 兀自排列顺序 , 争吵被阅读的先后 , 辩论世界的生成、角色的血肉、暗喻和象征 , 它们的声音嵌入梦境 , 而我在早晨落笔 。
长大以后我想起《丛林奇谭》 , 想到的都是毛克利如何挣扎困惑:我到底是人还是狼?我要走入黑暗的丛林还是村落的火光?
研究所毕业 , 我急于找到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 第一选择是台北 , 因缘际会又从台北到新竹 , 就这样工作了三年多 。 一晚照例吃便当配电影 , 选了《平成狸和战》 。 小时候看过但并不太懂 , 电影演到狸子们施法让即将建起高楼的工地疯长出植物与树木 , 自然重新夺取城市 , 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幻觉游行 , 像梦一样 , 幻术结束后 , 狸子们彻底放弃 , 化身为人藏身在人类社会里 , 如人一样的工作、交际应酬 , 某天其中一只狸子回到满地青绿的家乡 , 奔跑的人类跳跃着又变回了狸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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