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和岸上的朋友们分手时,曾再三叮嘱他们千万不要送饭下来。我们想吃一顿船家的便饭,这是出于潘公的主张较多。据他说,幼时靠河而居,河里常停着小船。每当午刻,船家饭熟,眼巴巴的望着他们吃香喷喷的白饭,限于门户之严,总是无缘一尝。从此积下了这个好吃船饭的疙瘩。这一次既无严母在旁,自可痛快的满足一次。我从小在苏州长大,对于船菜自然还有“食”以外的联好。这里虽无船娘,但是也不妨借此情景,重温一些江南的旧梦。
船家把席子推开,摆上碗筷,一菜一肉,菜甜肉香。七八个船夫和我们一起团团围住。可惜我们有一些言语的隔膜,不然加上一番人情,一定还可多吃两碗。
饭饱茶足,朋友们还没有下船,满天星斗,没有月。虽未喝酒,却多少已有了一些醉意。潘公抽烟言志,说他平生没有其他抱负,只想买一艘船,带着他所爱的书(无非是霭理士之辈的著作)放游太湖,随到随宿,逢景玩景。船里可以容得下两三便榻,有友人来便在湖心月下,作终宵谈。新鲜的鱼,到处都很便宜。我静静的听着,总觉自己太俗,没有想过归隐之道。这种悠优的生活是否还会在这愈来愈紧张的世界中出现,更不敢想。可是我口头却反复的在念着定盦词中的一句:
笛声叫破五湖秋,整我图书三万轴,同上兰舟。
二
“入山迷路”
在船里等风过洱海,夜深还是没有风。倦话入睡,睡得特别熟。醒来船已快靠岸。这真令人懊悔,因为人家说我不该一开头就白白的失去了洱海早晨一幕最美的景色,这还说什么旅行。可是事后想来却幸亏那天晚上睡得熟,早上又起得迟,不然这天能否安全到达金顶都会成问题。
我们在挖色上岸。据当地人说从挖色有两条路可以上鸡足山。一路是比较远些,一天不一定赶得到;另一路近是近,可是十分荒凉,沿路没有人烟,山坡又陡。我们讨论了一下决定走近路,一则是为了不愿在路上多耽搁一天,二则也想尝尝冒险探路的滋味。何况我们人多马壮,一天赶七八十里路自觉很有把握。独脚潘公另雇一个滑竿,怕轿夫走得慢,让他们趁先出发。诸事定妥后,一行人马高高兴兴地在10 时左右上路向鸡山前进。
这个文武集成旅队在游兴上虽甚齐整,可是以骑术论在文人方面却大有参差,罗公究是北方之强,隔夜在船上才练得执缰的姿势,第二天居然能有半天没有落伍。山阴孙公一向老成持重,上了马背,更是战战兢兢,目不斜视。坐马有知,逢迎主人之意,也特地放缓脚步,成了一个远远压阵的大将。曾公嫌马跑得慢,不时下马拔脚前行,超过了大队。起初大家还是有说有笑,一过雪线,时已下午。翻过一重山,前面又是一重山。连向导们都说几年没有走过这路,好像愈走愈长,金顶的影子都望不见。除了路旁的白雪,和袋里几支香烟外,别无他物可以应付逐渐加剧的饥渴。大家急于赶路,连风景都无暇欣赏。走得快的愈走愈前,走不快的愈落愈后,拉拉牵牵前后相差总有几里,前不见后人,后不见前人。我死劲的夹着马,在荒山僻道中跟着马蹄痕迹疾行。
太阳向西落下去,而我们却向东转过山腰。积雪没蹄,寒气袭人。路旁丛林密竹,枝叶相叉,迎面拦人。座下的马却顾不得这些,一味向前。会骑马的自能伏在马颈上保全脸面,正襟危坐的骑士们起初还是不低头即挂冠,后来挂冠也不够,非破脸流血不成了。后面追上了我的是曾公,只见他光着头,用着一块手帕裹着手,手帕上是血。我们两人做伴又走了有一二里,远远望见了金顶的方塔,心头不觉宽了一些,以为今晚大概有宿处了。放辔向前,路入下坡。人困马乏,都已到了强弩之末。偶一不慎,马失前蹄,我也就顺势在马头前滑入雪中。正在自幸没有跌重,想整衣上鞍,谁知道那一匹古棕马实在不太喜欢我再去压它了,一溜就跑。山路是这样的狭,又这样的滑,在马后追赶真是狼狈。于是让过曾公,一个人爽性拣了一块石头坐下,悠悠的抽了一回烟。山深林密,万籁俱寂,真不像在石后叶下还有几十个人在蠕动。我从半山,一步一滑,跌到山脚,才听到人声。宋公,曾公等一行正在一个草棚里要了茶水等我们。我算是第三批到山脚的。我的马比我早到20 多分钟。后面还有一半人没有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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