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教育|神话中的人工智慧|胥志强( 三 )


文学教育|神话中的人工智慧|胥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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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里面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 。 海边有个人喜欢鸥鸟 , 每天早上到海边去 , 与他一起嬉戏的海鸥有上百只 。 他父亲说 , 我听说海鸥喜欢和你玩 , 你抓一只来 , 我也玩玩 。 第二天这人来到海边 , 海鸥都在空中盘旋 , 再也不飞下来了 。 这个鸥鹭忘机的故事在文人传统中影响深远 , 却并不是什么高雅之士才能达到的境界 , 而就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种基本情态 。 用哲学家列维纳斯的话说 , 这就是人类在直接的生活享受中感受的那种无知无识的幸福 。 春有百花秋有月 , 夏有凉风冬有雪 , 在这些直接的享受中 , 世界神秘地与我到来 , 与我相会 , 但我既没对它的任何认识 , 也没有将它作为物来占有 。 正如海德格尔后来也指出的 , 这是比异化了的技术态度更基本的一种态度 , 就是让开满鲜花的树站在其站立处 , 人在自由的、任其所是的目光中观物——他称之为“泰然任之” 。
这才是神话和天堂所呈现的那种无尽意味与诱人之处 。 细究创世纪的开头 , 上帝的功绩其实并不是发明 , 而只是发现 , 所以说“神看光是好的” , 这就是一种邂逅幸福之时的肯定 。 这种“恰好”的幸福 , 这种无知无惧地沉醉在直接的享受之中 , 也正是伊甸园的本质 。 而某种意义上 , 我们也从未失去伊甸园 。 因为在那些“诗意”的时刻 , 比如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时刻 , 不去探究气团与洋流的运动 , 更不试图掌握风云的变幻 , 这就是人的神话时刻 。
当然 , 这里有对自然的利用和享受 , 却没有占有的机心 。 与世界邂逅 , 又不干扰世界的神秘不测 , 这是神话式的态度 。 所以 , 中国古代的神仙 , 更善于驯养灵物 , 而不是发明自动机械 。 无论白鹿、黄鹤还是黑虎、青牛 , 都不是自动机械 , 而是仍然保持了其神秘不测的生灵 。 无疑 , 这样的世界可能缺少保障 , 却未丧失神秘 。 实际上 , 不可靠的世界才保有无限的神秘 。 说神话是用想象征服自然 , 说自然被支配后神话就消失了 , 这是现代人的傲慢和蒙昧 。 在谷物下种之前祈祷 , 在瓷器烧制之时祭祀 , 酿造要等到七七四十九日 , 所有这些“迷信”建立在技术不可靠的背景中 , 但也因此唤起了一个充满神秘的世界 。 而一个可靠到不需要神的世界 , 其实更加不宜居 。
所以 , 毫不奇怪 , 在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 , 神秘主义又重新兴起 。 都市人纷纷逃向自然、田园 , 逃向最后的“净土” , 市民开始青睐长满虫眼的有机蔬菜和前工业时代的产品 , 政府也四处建设自然保护区、绿地公园 。 这正是试图保留自然的神秘和生存的诗意的努力 。 无论这些举措在目前是多么于事无补 , 对于恢复世界的神秘、对于召唤出一种非异化的生存而言 , 绝对不可或缺 。
文学教育|神话中的人工智慧|胥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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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并非人类的唯一梦想 。 技术之梦与天堂之梦 , 控制之梦与泰然任之处于一种永恒的矛盾之中 , 而制造机器人的梦想把这一矛盾推到了一个极点 。 “制造”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生命 , 这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对于一个能自然繁殖后代的物种 , 这实在是一个难以理喻的梦想 。
某种意义上 , 机器人的梦想是可靠之梦的一部分 , 获得一个越来越得心应手的用具 , 始终是技术梦想的目标 , 今天的人工智能技术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实现着这一梦想 。 但是 , 即使人的需求多么变幻无定 , 我们也只需制造出能更精准地领会我的意图、更高效地完成我所不能的作业的机器 , 而并不需要一个像我一样的机器 。 一个越来越“听话”的机器 , 它不好吗?
是的 , 还不够好 。 一个只会“听话”的智能同样缺乏某些魅力 , 一个能让我随心所欲的机器也缺乏吸引力 。 正如列维纳斯发现的 , 人身上有一种无法止息的“欲望” , 一种对他人的欲望 。 这种欲望不是我要控制这个他人 , 却是被他所控;不是要他听话 , 而是我听他的话 , 我们互相说话 , 互相倾听 。 这恐怕才是隐藏在人工智能梦想中的最深的梦想 。 因为普罗米修斯不仅为人类偷来了火和工艺 , 还有语言 。 太阳当空照 , 花儿对我笑 , 小鸟说早早早 , 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一个大地万物都会开口说话的世界 , 是人类童年最初的梦想;而一个能陪伴我聊天的机器人 , 是这个梦想的成年变体、“变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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