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本院校的年轻人:他们来自哪里?他们将走向何方?( 三 )

二本院校的年轻人:他们来自哪里?他们将走向何方?
龙洞关于龙洞的租住者 , 我还要讲到姚大顺 , 他不是我教过的学生 , 但交往颇多 。从淡定、娴雅的气质而言 , 大顺和辛追属于同一类型 。 他们学的专业与广东F学院功利、活跃的氛围极为协调 , 大顺学的是会计 , 辛追学的是管理 。 进入大学 , 他们才发现 , 就算按照应试的步伐经过高考 , 迈进了大学校园 , 两人还是没有办法按照生活预设好的轨道前行 , 内心坚硬的东西一天天成长 。 大顺对哲学的偏好和辛追对文学的偏好 , 让他们大学毕业后 , 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 去从事一些和专业相关的实际工作 。考研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 , 也成为他们实现理想的最后捷径 。但两人终究不同 , 不同的家庭和成长环境 , 决定他们选择不同的抵达路径 。 大顺是广东汕头人 , 他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家人的资助 , 像辛追一样全心全意投入考试 。 他有两个弟弟 , 跟随父母住在澄海 , 全家拥有城镇户口 , 父母自由择业 , 没有固定工作 。 潮汕是广东传统的重商之地 , 父母先后卖过衣服 , 经营过加工衣服的小厂 , 还开过一家胶带厂 , “我们那儿的人不喜欢打工 , 喜欢自己做生意 , 开店开厂” 。 妈妈极为能干 , 爸爸也很会做生意 , 但年轻的时候 , 喜欢抽烟、赌博 , 晚上不睡觉 , 也没有给家里创下多少财富 。 很多时候 , 学费、书本费和生活费要靠爷爷补贴 。临近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 , 爷爷去世 , 按照汕头的风俗 , 大顺履行一个长孙的职责 , 毫不犹豫地回去守孝 。 待爷爷的后事料理完毕 , 回到学校 , 毕业答辩迫在眉睫 , 匆匆对付完毕业论文 , 已错过找工作的最佳时期 。 毕业不久 , 经同学介绍 , 他先是在金沙洲一家贸易公司上班;公司发生变故后 , 他又辗转到客村大塘 , 在赤岗、赤沙待过一些日子 , 所干的工作 , 和一个没有念过大学的年轻人 , 并无不同 。 他总结毕业几年工作无法持续的原因 , 主要来自内心深处的纠结 , “无法说服自己跟随老板去干一些违心的事情” , 而摆在眼前的现实是 , 只有干违心的事 , 才能获得较高的经济回报 。经过一番折腾 , 大顺毅然回到了龙洞 , 回到了他大学时代曾经居住过的迎福公寓 。 事实上 , 相比龙洞的城中村 , 迎福公寓已成为广东F学院学生喜欢集聚的另一场所 。 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 , 学校升为本科院校后 , 因为招生骤增 , 曾向龙洞村委租赁了迎福公寓 , 解决了五千多学生的住宿问题 。 学校兴建大量宿舍后 , 学生入住难题得以解决 , 合同到期后 , 村委将收回的公寓重新装修 , 转而租给毕业后的学生 。 对很多人而言 , 迎福公寓始终是他们亲切的住处 , 大顺就是其中的一员 。 面对毕业几年后的颠簸 , 其他地方无法给他内心的安稳 , 但迎福公寓却能让他内心妥帖 。妈妈对大顺的现状极为不满 , 这也许是他无法像辛追一样 , 安心考研的深层原因 。 “她总是希望我稳定下来 , 见到谁的儿子发展好了 , 就会打电话跟我讲 , 要我也去做那个;一些朋友的孩子考了广州的地税、国税这些单位 , 她更是不停地说我 , 想让我去考公务员 。 ”对于长子不确定的生活 , 母亲只能在不安中依靠天意的暗示 , 安抚自己的内心 。 家里人不管遭遇了什么麻烦 , 她立马就会去问神婆 , 她甚至要远在广州的儿子将掌纹拍给她 , 直到神婆根据掌纹告知结果 , “儿子会晚婚 , 至少要二十九岁才能成家 , 事业也要到二十九岁以后才有起色” , 母亲内心的忧惧才稍稍缓解 。一方面 , 大顺对人生有着清晰地规划 , 一方面 , 现实的生活压力每天逼近他 。 他是家中长子 , 承载了一家人的迫切希望 , 但个人的兴趣 , 始终难以支撑家人的期待 。 他曾经尝试向生活妥协 , 去从事来钱更快的工作 , 但内心深处又无法忽视个人的兴趣 , 无法说服自己去坚定地走向现实 。 挣扎了几年 , 他还是决定考研 , 考研的专业 , 是他倾心但却难以预料前途的哲学 。 这种分裂是他没有办法接受家里资助的原因 , 也是自己父母不会像辛追父母那样 , 在考研道路上 , 给予孩子支持的原因 。 在理想和现实中 , 大顺小心地寻找平衡 。从2016年起 , 大顺一边备考 , 一边投入做一个与服务有关的共享平台 , 他和团队做了详细的规划 , 做了可靠的数据调查 , 甚至找学校主管后勤的校长沟通过 。 在校时 , 他曾是学校活跃的风云人物 , 组织和办事能力有目共睹 。 近两年 , 为了鼓励大学生创业 , 学校的“创工场”做得热热闹闹 , “大众创新 , 万众创业”的氛围 , 如龙洞氤氲的雾气 , 在隐蔽校园的上空 , 缓缓上升 。 像大顺这种能力出众的学生 , 会在对现实就业不满时 , 将希望寄托在创业上 , 但在实践了几个项目后 , 他对此也有了清醒的认知 , “大学生创业 , 更多是玩概念 , 我们学校创业的那么多 , 但真正成功的目前还没有” 。2017年6月7日 , 临近暑假 , 大顺邀请我去他迎福公寓租住的宿舍看看 。 他和另外两个朋友 , 合租在一套四十平米左右的宿舍里 , 两房一厅 , 每人每月支付六百多元房租 。 他住在靠近阳台的一面 , 阳光从小小的窗户照进来 , 照在他堆满了书籍的床上 , 也照在他堆满了考研资料的桌上 。 他对窗前的那一抹阳光十分满意 , 兴致勃勃地和我谈起这间房子的美好 , “一大早 , 就满室阳光 , 超舒服的” 。 临窗的简易书架上 , 依旧是他厚厚的考研资料 , 还有从师弟那儿借来去学校食堂吃饭的校园卡 。 除了身份已变 , 他的生活 , 和学生时代没有太大的不同 , 他依旧拥有龙洞 , 拥有学校的操场 , 拥有活色生香的饭堂 , 当然 , 也拥有大学时代低廉的生活成本 , 甚至还可以非常方便地联系想见的老师 。 这种便捷 , 也许会让他忘记现实的残酷 , 淡化母亲给予他的忧虑 , 让他偶然沉湎在学生时代的梦幻中 。和伟福精心收纳房间的热情不同 , 大顺对居处的装扮 , 主要通过盆栽和养鱼来体现 。 尽管房间显得凌乱 , 但因为绿色植物和灵动金鱼的调剂 , 小小的空间却生机勃勃 。 他在狭窄的阳台 , 种植了不少绿色盆景 , 在逼仄的客厅 , 养了一池金鱼 , 金鱼缸旁边放了一个小盆 , 他信佛 , “为了避免刚刚出生的小鱼被吃掉 , 我每天晚上都要起来几次 , 将新生的金鱼掏出 , 放到旁边的盆里 , 养大一点后 , 再放入池中” 。一些离开龙洞的朋友 , 会将还用得着的家具留给他 , 不大的客厅 , 塞满了各种物什 。 一个已收拾好的箱子 , 仿佛随时都会和人远行 。但我知道 , 笃定的大顺 , 回到了龙洞 , 就暂时不会离开 。无论留下还是离开 , 相比更为偏远的萝岗、增城 , 龙洞早已成为租住者聚集的中心 。“双面”龙洞除了城中村和租住者 , 显然还有另一个龙洞和其他群体 。 尽管他们共享龙洞的清新空气 , 共享天河北的地理标识 , 共享同一条六号线 , 甚至共享“植物园站”的提醒 , 但就算是同一条地铁 , 不同的出口 , 明显导向完全不同的区域:——从D出口 , 可以最快速地进入城中村 , 但仅仅相隔二十米 , 三个密集的A、B、C出口 , 就指向了与城中村握手楼完全不同的世界 , 昭示了另一种居住风景 。 甚至 , 就算共享同一条地铁的便捷 , 走向不同出口的人群 , 对这种便捷 , 也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和心理:租住城中村的年轻人 , 庆幸的是地铁开通后 , 龙洞无序村庄中 , 依然隐含极高的生活性价比;而那些居住高档楼盘的业主 , 走出地铁口的那一刻 , 能切身感受到房价升值后带来的资产飙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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