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的中国留学生“鄙视链”( 三 )

100年前的中国留学生“鄙视链”
吴宓友朋学问日进 , 而自身几无寸功 , 吴宓自然就容易滋生沮丧愧疚之心情 。他曾在日记里吐露心声道:张君鑫海年少美才 , 学富志洁 , 极堪敬爱 。 此间除陈君寅恪外 , 如锡予及张君鑫海 , 及日内将到此之楼君光来 , 均具实学 , 又极用功;在今已为中国学生中之麟凤 , 其将来之造诣 , 定可预知 。 学然后知不足 , 学愈深 , 愈见得自己之所得者尚浅 。 故如锡予与张君等 , 均又实心谦虚 , 尤足称道 。 宓于学问 , 毫无实功 , 今即与二君较 , 远不能望其项背;而年华已长 , 忧国伤乱 , 魂梦不安 , 又为种种邪魔杂念所侵扰 。 静中回首 , 虚靡之光阴 , 真不为少 。 欲纯静潜心用功 , 实难之又难 , 将来只可以常人终身 。 吁!可惊也 , 可伤也 。不过这是吴宓在哈佛中国留学生群体的内部比较时所形成的自伤自哀情绪 , 所谓同辈如群星璀璨 , 而自己却才疏学浅 , 心志不坚 , 邪魔杂念缠身 , 安身立命无所寄托 。 而当他在日记里写到纽约的中国留学生群体时 , 则自身属于波士顿或者哈佛留学生群体的一种自我肯定以及对纽约留学生的鄙视就遮掩不住地显露出来 。 一言以蔽之 , 在吴宓的笔触之中 , 剑桥才是追求真知、潜心读书之所在 , 而纽约这个花花世界却成了腐蚀中国学生、毒化其心灵的城市 。据其1919年9月4日的日记记载:午后 , 杨孟纪来 , 复述在纽约所见中国留学生情形 。 若辈各有秘密之兄弟会 , 平日出入游谈 , 只与同会之人 , 互为伴侣 。 至异会之人 , 则为毫不相识 , 虽道旁见值 , 亦不头点招呼 。 其专门职业 , 共有二种 , 而读书为学不与焉 。 凡在纽约读书者 , 均只挂名校籍 , 平日上课 , 亦或到或不到 。 该处学位既亦取得 , 考试又皆敷衍 , 故无以学问为正事者 。其二种职业为何?(一)竞争职位 。 结党营私 , 排挤异党之人 。 而如学生总会、年会之主席、会长等 , 及《月报》、《季报》之编辑、经理等 , 必皆以本党之人充任 , 不惜出死力以相争 , 卑鄙残毒 , 名曰‘Play Politics’ 。 而国事及公益事业 , 则鲜有谈者 , 更安望其实力尽忠耶?(二)曰纵情游乐 。 无非看戏、吃饭、跳舞、狎妓等事 , 而日常为之 , 视为正业 。 于是奢靡邪侈 , 无所不至 。 平日相聚吃饭 , 或有请宴者 , 则必男女偕来 , 每一人柬招一女留学生 , (谓中国女学生 , 其在纽约者 , 皆甚不高明)入席则并肩坐 。 其情形酷类中国之招妓侑酒 。仅过三日 , 他又在日记中写道:昨记纽约中国留学生情形 , 而波城(康桥附近)之留学生则大异 。 波城及其附近 , 亦有留学生百馀人 , 然大率纯实用功、安静向学者居多 。 在留美学界中 , 要为上选 。 (哈佛及麻省理工学院 , 课程亦较严 , 迥非纽约哥伦比亚等校之比 。 )而纽约之中国学生 , 则鄙夷之 。 谓凡来波城读书者 , 皆愚蠢无用之人 , 不如彼辈之活动能事云 。04两个星团 , 孰是孰非纽约与剑桥 , 形成了民初留学史上风气迥异、彼此仇视的两个星团 , 孰是孰非 , 有待留学史专家的进一步考证 , 就我的阅读体验而言 , 聚集在哈佛、麻省理工的中国学生确实更为笃学自律一些 , 他们后来的学术与文化成就更是学界公认有目共睹 。100年前的中国留学生“鄙视链”
陈丹青油画作品《国学研究院》:从左到右分别为赵元任、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吴宓 。王汎森曾在一篇短文《天才为何成群地来?》中谈及19世纪欧洲思想之都维也纳——正是“天才成群地来”的地方 。 维也纳城大量的咖啡馆成为繁星们的养成之所 , 往往体现了一群人如何把一个人的学问及思想境界往上“顶”的实况 。 当时维也纳的小咖啡馆 , 点一杯咖啡可以坐一天 , 甚至信件可以寄到咖啡馆 , 晚礼服也可以寄放在那里 。 譬如维也纳的Cafe Grien-Steidl咖啡馆就有包括了茨威格等大人物 。以此对照100年前聚集剑桥的中国留学生群体 , 真有异地而同时之感 , 他们在此地风云际会地相遇相识 , 甚至相守一生 , 读书 , 交谈 , 思考 , 写作 , 逛书店 , 喝茶 , 吃中国餐馆 , 修课 , 求索中国文明的奥秘与出路……真真构成了学术生涯与心灵生活的高度契合 , 这是一个近代中国留学史上严重被忽略的群体 。这个群体确实很特殊 , 此前没有 , 此后也再没出现过 , 而这个知识群体面对中西学术与文化所展现的襟怀与抱负 , 尤其是其中大部分的成员不以区分中西新旧为心魔 , 自由涵泳往复于多元的学术文化传统之中的态度 , 直到今天仍旧有启示价值 。 而一生虽然学术上无大成就的吴宓 , 却以其文人的细腻敏感和学者的严谨 , 巨细靡遗地记录了哈佛中国留学生的这个历史时刻 , 无疑是一种历史的见证和学术的备忘录 , 对于今人在众声喧哗的时代格局中探索中国文化的由来与归途更是具有深远的启示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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