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菲律宾,斗鸡是一项国民运动
来源:凤凰网读书在菲律宾 , 斗鸡是一项国民运动 。 这里的斗鸡 , 一出生就打激素 , 每隔三个月就要进行一场较量 , 不幸的直接死在场上 , 侥幸活下来的不过是再活三个月 , 然后面对下一次决斗 , 下一次死亡 。 中国旅行作家刘子超这样写道 。此前 , 他在菲律宾薄荷岛的洛博克镇停留 , 想去游览附近河谷 , 却在路上偶遇了一位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菲律宾人的杂货铺店主 , 和他一起看了场“公鸡打架” 。 本文记录了这段故事 。01想不想看公鸡打架?我订了位于河谷深处的一家旅馆 , 打算与世隔绝地住上几天 。从镇上走到河谷并不容易 。 我走进一家杂货铺 , 买了一瓶矿泉水 , 顺便问老板到河谷最近的路怎么走 。 老板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 , 留着两撇胡髭 , 正坐在一堆落着尘土的杂货中间发呆 。 听了我的问题 , 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我 , 然后问我是不是中国人 , 好像只有中国人才会跑进一家杂货铺问路 。 我只好告诉他 , 我是 。 他摸了摸胡髭 , 露出微笑 。“我父亲也是 。 ”他说 。如果在相声里 , 这可能会是一个包袱 , 但我当时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情 。 老板告诉我 , 他的父亲是福建移民 , 姓汪 , 叫什么已经忘记了 。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 , 翻到最后一页 , 用圆珠笔写下了自己的姓 。 我这才搞明白 , 他其实姓黄 。“你会说中文吗?”我试着问他 。“我会说福建话 。 ”仿佛为了证明给我看 , 他开始掰着手指 , 用磕磕绊绊的福建话数数 , 从1数到10 , 用了三分多钟 。 我一边焦急地等他数完 , 一边暗自怪自己为什么跑这里来问路 。“那么 , 很高兴认识你 。 ”等他数完了 , 我决定赶快告辞 , 不再问路 。可他没接话 , 好像还在回味福建话美妙的韵律 。 过了一会儿 , 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 问我:“你想不想看公鸡打架?”“行啊 。 ”我随口说 , 知道他指的是斗鸡 。“每个周日下午都有 , 我们可以一起去 。 ”
02下注前要保持清醒在菲律宾 , 斗鸡是一项国民运动 , 兼具娱乐和赌博的功能 。 几乎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斗鸡场(cockpit) , 洛博克也不例外 。 我打了辆摩的前往 , 为了耳根清净 , 没去找黄姓店主 。斗鸡场在附近的村子里 , 门口站着几个吞云吐雾的小哥 。 还没进去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公鸡此起彼伏的啼叫 。斗鸡场的格局有点像乡土版的罗马斗兽场:一块围着护栏、铺着沙土的斗鸡台 , 四周环绕着一层高过一层的木质看台 。 看台上有卖啤酒和饮料的小贩 , 她们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女性 。斗鸡台后面是候场区 。 斗鸡的主人捧着自家的斗鸡坐在那里 , 用抹了橄榄油的手为其梳理羽毛 。 斗鸡主人们的神情严肃 , 有着大战将至的紧绷感 。 他们手中的斗鸡看上去威武凶悍 , 缩着爪子 , 愤怒地左顾右盼 , 不时向对手鸣叫示威 。 这时 , 主人就会用力抚摸羽毛 , 让它们镇静下来-因为过早的亢奋只会损伤元气 , 真正的血战还在后面 。候场区也有木栏围着 。 很多观众倚在栏外 , 凝神观察每只斗鸡的成色 , 好决定之后怎么下注 。 我发现黄姓店主也在其中 。 他正拿着本子 , 小心记录着什么 。 那本子就是他在杂货铺里翻到最后一页 , 写上自己姓的本子 。他一抬头看见了我 , 面露吃惊之色 。“你怎么没来店里找我?”他问 。“我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 ”我撒了个谎 。他看上去很满意 , 拉着我往看台走 , 说离比赛开始还有半小时 。 我要请他喝啤酒 , 但他拒绝了 , 表示“下注前要保持清醒” 。 于是我们坐在那儿 , 看着工作人员在黑板上写下每场比赛的对阵——32只斗鸡 , 16场比赛 。 大概是为了填补半小时的空白 , 黄姓店主打算跟我聊聊中国——他记忆中的中国 , 在另一个时间维度上运行的中国——因为每个问题听上去都不明觉厉 , 颇有一番深意 。“毛泽东还好吗?”他问我 。我发现他很认真 , 不是在开玩笑 。“去世了 。 ”他看上去有点意外 , 但还能扛得住 , “周恩来呢?”“他也去世了 。 ”意外演变成了迷茫 , 就像在大雾里开车 , 突然迷失了方向 。“那蒋介石还好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死了 。 你说的这些人 , 全都死了四十年了 。 ”……听了我的话 , 黄姓店主很久没有开口 , 仿佛与故国所剩不多的精神联系——除了他死去的、已经忘了叫什么名字的父亲——就这么瞬间崩塌了 。 我甚至能看到他内心的大石块 , 像被地震撼动的洛博克教堂一样 , 纷纷坠落 。
03我想起我爸爸的名字了好在第一场比赛就要开始了 , 两位斗鸡主人已经捧着各自的斗鸡上场 。 在裁判的监督下 , 他们先让两只斗鸡互相啄几下对方 , 以此挑起彼此之间的敌意 。 与此同时 , 埋伏在看台各个角落的工作人员开始挥舞手臂 , 扯开嗓门大喊:“下注!下注!下注!”这时 , 你要做的就是向离你最近的工作人员喊出你的下注——押哪只鸡获胜 , 押多少钱 。因为这一切只能在短短的半分钟内完成 , 周围瞬间就像炸了锅一样 。 人们紧盯着两只斗鸡 , 做出最后的选择 , 然后喊出自己的投注 , 仿佛这里不是斗鸡场 , 而是大萧条之前的纽约证券交易所 。“你不下注吗?”我问黄姓店主 。他摇摇头 , 说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好 , 但表示可以帮我下注 。“押左边的斗鸡 , 赌100赢70;押右边的斗鸡 , 赌100赢100 。 ”我掏出100比索 , 押在了右边那只叫阿莫斯的斗鸡身上 。比赛开始了 。 只听裁判一声令下 , 两只斗鸡被主人放在了沙地上 。 刚才还沸腾的斗鸡场 , 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左边的佩德罗和右边的阿莫斯身上 。佩德罗啄着地上的沙粒 , 假装不看对手 。 阿莫斯也缓缓踱步 , 等待时机 。 说时迟 , 那时快 , 两只斗鸡突然奓开羽毛 , 扑打翅膀 , 迎空撞向对方 , 同时一阵狠命锛啄 。这是一场血战到底的生死较量 。 每被啄一下 , 就相当于拳击场上被对方的重拳击中 。 一时间 , 场内鸡毛乱飞 , 伴随着一片扑腾声、咯咯声以及受伤后的哀嚎声 。第一回合过后 , 两只斗鸡看上去势均力敌 , 但阿莫斯的体力似乎已经有些不支 。 它尖利的爪子不再能牢牢抓住地面 , 身体看上去也有些左右摇晃 。 佩德罗的目光中燃烧着怒 , 脖子上的羽毛完全爆炸开来 。 它紧盯着下盘不稳的阿莫斯 , 突然扑了上去 , 两只斗鸡再次缠斗在一起 。突然 , 观众发出一声惊呼 。 原来阿莫斯的鸡冠被啄掉了一块 , 鲜血直流 。 局势瞬间就向佩德罗倾倒了 , 尽管它翅膀的羽毛被撕去了一大片 , 像是一只破掉的风筝 。受伤的阿莫斯已经精疲力尽 , 它选择了逃亡 。 这是它最后一点力气 , 也是一切动物濒死前的求生本能 。 佩德罗追了上去 , 双方爆发了最后一番疾风骤雨般的互啄 。我看到阿莫斯的鲜血洒在沙土上 , 像一只泄气的皮球 , 瘫倒不起 。 佩德罗也身受重伤 , 力气耗尽 。 它倒在地上 , 勉强支撑的脑袋 , 犹在打太空拳似的一下一下地啄着地面 。裁判走过来 , 同时拎起佩德罗和阿莫斯 , 然后松手 , 看它们还能否站立 。 它们都已经无法站立 。 与刚上场时相比 , 它们现在就像两摊没用的烂棉花 。最终 , 佩德罗获得了胜利 , 但已奄奄一息 。 阿莫斯的脑袋长长地耷拉下来 , 已经死了 。 它们的主人走上来 , 捧着各自的斗鸡离开 。我问黄姓店主 , 死了的斗鸡怎么处理 。 他说 , 有的人埋掉 , 有的人吃了 。 不过吃的人越来越少 , 因为斗鸡全都打过激素 , 吃多了会得癌症 。“赢了的呢?”“养三个月伤 , 然后再来比赛 。 ”一时间 , 我不禁为斗鸡的命运感到悲伤:一生出来就打激素 , 每隔三个月就要进行一场血腥的较量 。 不幸的直接死在场上 , 侥幸活下来的不过是再活三个月 , 然后面对下一次决斗 , 下一次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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