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汪曾祺:我的创作生涯 | 纪念( 四 )


当代汪曾祺:我的创作生涯 | 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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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画作
关于写作艺术 , 今天不想多谈 , 我也还没有认真想过 , 只谈一点:我非常重视语言 , 也许我把语言的重要性推到了极致 。 我认为语言不只是形式 , 本身便是内容 。 语言和思想是同时存在 , 不可剥离的 。 语言不仅是所谓“载体” , 它是作品的本体 。 一篇作品的每一句话 , 都浸透了作者的思想感情 。 我曾经说过一句话:写小说就是写语言 。 语言是一种文化现象 。 谁也没有创造过一句全新的语言 。 古人说:无一字无来历 。 我们的语言都是有来历的 , 都是从前人的语言里继承下来 , 或经过脱胎、翻改 。 语言的后面都有文化的积淀 。 一个人的文化修养越高 , 他的语言所传达的信息就会更多 。 毛主席写给柳亚子的诗“落花时节读华章” , “落花时节”不只是落花的时节 , 这是从杜甫《江南逢李龟年》里化用出来的 。 杜甫的原诗是:
岐王宅里寻常见 ,
崔九堂前几度闻 。
正是江南好风景 ,
落花时节又逢君 。
“落花时节”就包含了久别重逢的意思 。
语言要有暗示性 , 就是要使读者感受到字面上所没有写出来的东西 , 即所谓言外之意 , 弦外之音 。 朱庆馀的《近试上张水部》 , 写的是个新嫁娘:
洞房昨夜停红烛 ,
待晓堂前拜舅姑 。
妆罢低声问夫婿 ,
画眉深浅入时无?
诗里并没有写出这个新嫁娘长得怎么样 , 但是宋人诗话里就指出 , 这一定是一个绝色的美女 。 因为字里行间已经暗示出来了 。 语言要能引起人的联想 , 可以让人想见出许多东西 。 因此 , 不要把可以不写的东西都写出来 , 那样读者就没有想象余地了 。
语言是流动的 。
有一位评论家说:汪曾祺的语言很怪 , 拆开来没有什么 , 放在起 , 就有点味道 。 我想谁的语言都是这样 , 每一句都是平常普通的话 , 问题就在“放在一起” , 语言的美不在每一个字 , 每一句 , 而在字与字之间 , 句与句之间的关系 。 包世臣论王羲之的字 , 说他的字单看一个一个的字 , 并不觉得怎么美 , 甚至不很平整 , 但是字的各部分 , 字与字之间“如老翁携带幼孙 , 顾盼有情 , 痛痒相关” 。 文学语言也是这样 , 句与句 , 要互相映带 , 互相顾盼 。 一篇作品的语言是有一个整体 , 是有内在联系的 。 文学语言不是像砌墙一样 , 一块砖一块砖叠在一起 , 而是像树一样 , 长在一起的 , 枝干之间 , 汁液流转 , 一枝动 , 百枝摇 。 语言是活的 。 中国人喜欢用流水比喻行文 。 苏东坡说“大略如行云流水”“吾文如万斛泉源” 。 说一个人的文章写得很顺 , 不疙里疙瘩的 , 叫做“流畅” 。 写一个作品最好全篇想好 , 至少把每一段想好 , 不要写一句想一句 。 那样文气不容易贯通 , 不会流畅 。
选自《汪曾祺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版
本期微信编辑:于文舲【当代汪曾祺:我的创作生涯 | 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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