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班宇:为了逃逸而书写 |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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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逃逸而书写
文|班宇
2016年之前 , 我没写过小说 , 读书也有限 , 但写过不少评论 , 都是关于音乐的 。 我一度非常痴迷音乐 , 只要是醒着 , 基本都是在听唱片 。 听得多了 , 便也不满足 , 试着用写作去解释 , 去触碰一些作品的末梢神经 , 后来逐渐醒悟 , 并不需要用一种语言去解释另一种 , 对于许多人来讲 , 这是相当徒劳的事情 , 世界在变 , 不管你是否承认 , 迪伦不是早就在歌里唱过:疯狂的人们 , 陌生的时代;我被紧紧锁住 , 排挤在外;我过去很在意 , 但一切已经面目全非 。
被时代丢在后面 , 这种感受不太妙 。 我沉寂了一段时间 , 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看场球就去写比赛 , 读本书也写上几千个字 , 但还是不甘心 , 我觉得语言这样去使用 , 总归有点浪费 , 它理应有着更为密集、广阔、精确的指向 , 可以抵达更深处 。 而小说恰好能完美实现这一点 , 它的包容性非常强 , 也在不断进化 , 到现在仍没法很好定义 , 这点让我觉得有趣 , 并且放松 。
所以写小说对我来说 , 像是去捕捉神秘巨翅的倒影 , 我的很多故事的驱动力 , 往往来自某个模糊短暂的时刻 , 而它也并不总会在文中出现 , 甚至也不是主旨 , 只是一道即逝的光、喷出的泉水 , 或者荡开的地火 , 需要徒手劳作 , 亲自揭开背后之谜 。
卡佛在《论写作》里 , 曾复述过奥康纳的一段话 , 关于她的那篇《好心的乡下人》:“我会开始动笔写那篇小说时 , 不知道里面会出现一个装着一条木腿的博士 。 一天早晨 , 我正在写我已经有了点想法的两个女性人物 , 不知不觉就给其中一个安排了一个装了一条木腿的女儿 。 随着故事的进展 , 我又加进了一个圣经推销员 , 但我完全不知道下面该拿他怎么办 。 差十来行就要写到他偷那条木腿时 , 我才知道他会去偷木腿 。 可一旦发现将要发生什么 , 我便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 ”
一切都是必然的 。 听着玄奥神秘 , 但在写作时 , 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 故事有时会不太受控制 , 与之搏斗是徒劳的 , 体验到一种凌驾于故事、逻辑与文本的存在 , 这是写作里最美妙的事情之一 。 另一件美妙的事情也许是 , 它能让人在混沌之中 , 找到属于自己的秩序 。
美妙过后 , 又难免低落 。 结局是作者的终点 , 也是阅读者的终点 , 但并不是所有人与事物的终点 。 他们始终并肩 , 于未知的空白里 , 去对抗无止尽的命运 , 比我们虔诚 , 也比我们勇敢 。
我的聆听、写作与阅读都没有“决定性时刻” , 并没有任何一本书或者一件作品 , 对我进行过大刀阔斧的改变 , 从此走上另一条路 。 事实上 , 我也不太相信这个 , 认为不过是一种修辞 , 人们在追溯自我的过程中 , 总要在某一刻度上有所停滞 , 不然好像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 。 但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的解释吗?
东北之于我来讲 , 概念愈发模糊 , 其特殊性正在逐渐丧失 , 人们再也不能以卡通片的形式去推断这里的人与事物 , 那太草率了 , 它的复杂性与其他地域并无二致 。 对于写作层面来讲 , 作家与其作品的关系很暧昧 , 在东北也可以不去描述东北 , 转而以更先锋或者更委婉的形式去探讨其他命题 。 故事每天在任何地方上演 , 好的小说里探讨命题是具有一定普遍性的 , 不太会被地域所限制 。 但在另一方面 , 人们在极寒与皑皑白雪之中 , 很难不产生与之融为一体的想法 , 人很容易投入进去 , 那么也就容易感动自我与他者 。
2018年 , 我还写过一篇小说叫《逍遥游》 , 讲述一位患病女孩的短暂“逃逸” , 这个所谓的“逃逸” , 就从日常之中走出去一点点 , 他们去做个短途旅行 , 对很多人来讲 , 这不是一个很大的转变契机 , 但对于小说里的人物来说 , 已经拼尽全力 , 始终相互维护着 , 许多人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稍微丰富一些 , 并为此筋疲力尽 , 无所谓对错 , 历史不会记述 , 但对于个人来讲 , 这又非常重要 。 小说里有个细节 , 即这位女主角许玲玲的前男友是球迷 , 以前两个人总在一起去看辽足比赛 , 后来因患病分手 , 许玲玲也理解 , 不怨男友 , 记住的都是俩人在一起时美好的事情 。 辽足的主场在铁西体育场 , 旁边有一条干道 , 夏天都是大排档 , 为球迷准备 , 我有时也去看球 , 结束后去那边喝一杯酒 , 跟朋友聊几句 。 写完这篇小说 , 我想到 , 许玲玲有一段时间也是这样 , 跟男朋友看完球 , 来这里喝酒、吹风 , 可能就坐在我的旁边 , 我见过许多次 , 虽然不认识 。 后来由于一些原因(感情方面、家庭方面、身体方面)不来了 , 但这也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逸出 。 那几天里 , 我一直在想 , 许玲玲现在偶尔还会关注辽宁队吗 , 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呢 , 是不是跟我一样 , 既生气也惋惜 , 还是毫无感觉 , 会不会也能记起从前的一些事情 。 不太清楚 , 但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 这是小说带给我的逃逸 , 为我在另一个维度上打开了新空间 , 是我所创造出来的 , 又平行于我而长久存在 , 我愿意为这种逃逸而持续书写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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