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中国学术史上的论争,最为显著者莫过于今古文经学之争。这场论争,从汉代到清代及至近代起时伏,影响了二千年的中国学术,在历史上占有着重要地位。郑玄所处的学界,正值今、古文学派激烈斗争之时。今、古文经学不仅在经文字体上有隶书和战国文字的不同,也有诸如六经作者、释经风格上的迥异。从西汉中期开始,两派各按其学注经立说、收徒讲授,相互指责、论辩,相攻如仇,渐成水火不相容之势。为争夺学说的独尊地位,两派之间展开了一次次激烈的斗争,互有胜负。西汉时今文经学立于官学,东汉时古文学派的影响迅速扩大,与今文经学分庭抗礼。东汉后期,两派之争进入白热化阶段,通古文经学的郑玄与今文学派代表人物何休的大论战,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虽然这只是两个学者间的应对问难、笔墨官司,却对当时学术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被后人称为两汉经学史上第四次今古文论争。
何休是东汉著名的今文经学家,师从羊弼受学《公羊春秋》,为董仲舒四传弟子。他为人质朴,不善言辞,但“雅有心思,精研六经,世儒无及者”,被人们称为“学海”。作为东汉今文经学的集大成者,他反对古文经学,特别推崇《公羊传》与《孝经》,用十七年的时间精心写成了《公羊春秋解诂》一书,系统阐释了《春秋》的微言大义。同时他撰《公羊墨守》《左氏膏肓》《榖梁废疾》三文光扬《公羊传》,驳难《左传》和《榖梁传》,褒贬今古文经学。扬言公羊学精义赅全,像墨子的城防一样无懈可击;而《左传》不得经义,就像病入膏肓的病人已经难以救治;《榖梁》义理乖谬,已成废疾,不可救药。此三文理论幽微,但偏执难通,被人们称为“三阙”。
郑玄比何休大两岁,两人有着诸多的共同点,皆好学深思,不乐为官,又身陷党禁,喜欢谶纬、历算。在治学上何休精于今文经学,郑玄善于古文经学,各有所长。但何休无视两汉经学发展的规律,据守今文经学的阵地。郑玄看到何休著作后,挺身而出,主动应战。针对何休的观点,郑玄引经据典,著《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三篇予以驳斥他对《左传》《榖梁传》的曲解。郑玄认为三传各有其优缺点,《公羊》并非十全十美,《左氏》与《榖梁》二传并非一无是处。在辩驳对方时,郑玄非常注意从何休的文章找出漏洞,直接以《春秋》大义还击,驳倒其论,比较客观公正,而非毫无根据的偏激之言,令人心悦诚服。何休本人读了郑玄的文章,叹服道:“康成入吾室,操吾戈,以伐我乎!”意思是说郑玄能从他的文章中找出矛盾,用之来驳倒他的立论。此后“入室操戈”遂为一成语,比喻以其人之说反驳其人。
面对郑玄猛烈的反击,何休有口难辩,只得缴械投降。郑玄对何休十分有力的批驳,使当时的学者们十分惊服,被颂为“经神”。这次论战正值东汉党锢时期,影响极大。据王嘉《拾遗记》云:“及郑康成起而攻之,求学者不远千里,赢粮而至,如细流之赴巨海。”从此,郑玄的名声日隆,声望远超过何休,徒党遍于天下。
“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郑玄与何休的论战是经神与学海的学术争辩,堪称汉代学术史上的一场巅峰对决。这并不是二人之间的意气私争,而涉及到经学发展趋向的争论。何休虽在今文经学阵地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但却没有郑玄顺应经学发展规律而创立通学那样闳通的气象,仅从对学术规律认识的敏感程度来看,两人学术水平的高低实际上已判然可见。这场论战结束了汉武帝以来今文经学独尊的局面,此后今古文经学融合为一体,经学进入另一个发展阶段。
原载:《儒家故事》
作者:陈以凤,孔子研究院副研究员
校对:华静静 李静
【郑玄:入室操戈|儒家故事| 儒家】编辑:孔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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