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圆桌丨平台困局②:算法如何塑造骑手与消费者之间的敌意( 二 )


相较于前两种骑手 , 众包骑手只需要在手机上下载App , 登陆之后填写个人信息 , 简单注册就可以成为骑手 , 自由选择上线抢单送餐的时间 , 也没有专门设置人员对他们进行管理 , 遇到问题一般是通过电话联系美团的客服处理 。 众包骑手的配送费取决于每个订单的情况 , 货物重量和配送距离都会影响配送费 。 众包骑手的收入由配送费和奖励构成(奖励:比如平台系统里会推出“冲单奖” , 当天送单达到一定数量 , 会有额外的现金奖励) 。 众包骑手在每天下线之后就可以直接提现 。 这类骑手并未签署任何劳动合同 , 根据目前中国劳动法的规定 , 既不属于劳动关系 , 也不属于劳务关系;近年来 , 不少众包骑手因送餐发生意外而与平台产生劳动关系纠纷 , 在法院的判例中 , 倾向于将骑手与平台的关系认定为居间关系:换言之 , 平台只是提供了信息服务 , 是一种媒介服务 , 因而平台与众包骑手之间并不存在雇佣关系 。
关于骑手的内部分化 , 我认为不仅仅是区分了“普通骑手”和“精英骑手”这么简单 。 我们以美团为例 , 其实平台企业在对骑手的控制过程中 , 已经形成一套非常完善的分化策略 。
首先是有专送骑手和众包骑手之分 。 如上所述 , 专送骑手指的是有站点和站长管理的骑手 , 专送骑手的单子由系统派发 , 配送范围一般在三公里半径以内(不过这是“直线距离” , 或者“计算距离” , 实际跑单过程中 , 路程往往超过三公里) , 每单的收入是固定的 , 工资一般月结 。 而众包骑手则只需要在手机上下载app填写信息 , 审核通过就能开始送单 , 众包骑手需要彼此竞争“抢单” , 配送费根据单子的情况 , 比如远近距离 , 会有不同 , 工资可以随时提现 , 基本实现“日结” 。
平台通过这种机制 , 把骑手分成不同的群体 , 让他们面对不同的管理模式 。 一方面 , 从平台经营的角度来说 , 这样能够保证骑手运力的充足 , 在各种情况下(比如恶劣天气) , 订单都能被送到消费者手中;另一方面 , 从管理的角度出发 , 不同的骑手对送外卖这个工作的定位是不同的 , 分而治之有效地保证了平台的订单能最大限度地被配送:有骑手愿意当成全职 , 从早餐送到宵夜 , 就有骑手愿意睡到自然醒 , 只抢价格高(但是配送距离非常远)的众包单 。 有几位美团站点的站长都不约而同地对我提到:一个站点有月入过万的单王 , 肯定也有永远赶不上早上十点开早会的“懒人” , 但是 , 订单数量就只有那些 , 人人都从早跑到晚 , 那就谁也拿不到满意的工资 。 所以 , 这些永远只有午晚高峰才出现的“懒”骑手 , 在站长眼里 , 恰恰是骑手生态平衡不可或缺的角色 。
此外 , 我也注意到美团推出的“乐跑计划” 。从2019年下半年开始 , 美团在许多城市开始推出针对众包骑手的“乐跑计划” 。 这项计划具体情况如下:从众包骑手中 , 如果是送餐服务好、订单准时送达率高、没有重大违规记录的“优质”骑手 , 就可以申请加入到乐跑骑手的团队中 。 平台提出 , 这些乐跑骑手享有优先派单的权利 , 而且平台承诺每个月的单量在一定数量以上;此外 , 在送餐配送费计算方式上 , 采用和专送骑手一样的计算方式 , 每单价格相同;同时 , 乐跑骑手也有了在线时长的要求 , 不再是随意上下线的工作状态;每个范围内的乐跑骑手团队会有一名队长 , 负责简单管理;最后 , 乐跑计划每个礼拜更新一次 , 只有在上一周的工作中表现合格者才能在下一周继续作为“乐跑”骑手送餐 。
从平台管理的角度来看 , 通过“乐跑”计划 , 美团极大地提高了对众包骑手工作时间、工作质量的控制 , 但是又仍然保持了平台和骑手之间的众包关系 , 规避了传统劳动关系中作为资本方的责任 。 但是 , 在具体的田野过程中 , 我们发现“乐跑计划”成为了骑手进一步分化的一个原因 。 平台通过这种分而治之的方式 , 将劳资矛盾转移出去 , 把矛盾分散到平台工作所带来的业缘关系之中 。 众包骑手之间开始出现普通众包骑手和乐跑骑手之间的分化 , 他们彼此不认同对方的选择 , 普通众包觉得乐跑是“甘愿为奴” , 不仅愿意送便宜的单子 , 还服从上下班时间的要求;而乐跑骑手则觉得“乐跑计划”让收入更稳定 , 因为单量有保证 , 他们还觉得普通众包骑手是懒惰、不思进取 。 在乐跑计划最初的阶段 , 不同群体骑手甚至“不坐在一起” , 还有普通众包骑手“威胁要拔掉我们乐跑骑手电动车的气门芯” 。 而这样分化的后果 , 就是骑手之间团结的可能性进一步降低 , 在可见的已经发生过的骑手抗争过程中 , 都已经暴露出骑手群体分化所带来的影响 。
实际上美团这个分化让我感到很悲观 , 因为它可能本意不是分化骑手 , 但是却实现了骑手分化的事实 , 在骑手的一些罢工和抗争中 , 分化在很大程度上是行动瓦解的主要原因 。
魏劳泉:我说点劳动法意义上的分化 。 从骑手的分类来看 , 有很少的自营骑手 , 有外包给不同地方的派送企业 , 还有劳务派遣 , 还有像类似众包的兼职或临时工 。 从法律意义上骑手就分属于不同的公司了 , 骑手无法走法律程序统一地向外卖平台维权 , 因而阻碍了更大规模的团结 , 比如跨雇佣关系、跨地域其实就很难做到了 。 当然关于劳务派遣 , 实际上是早在2008年的劳动法就把它给合法化了 。 劳动法也没有赋予劳动者应有的集体行动权和团结权 。 骑手现在这种难以团结的境地 , 应该说是多方面的合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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