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专访莫言:打铁要低后手,写小说也要低后手

对话人:莫 言(中国作协副主席、作家)
董 阳(本报采访人员)
人民日报专访莫言:打铁要低后手,写小说也要低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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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阅读
一个文学家首先是一个对本民族语言做出贡献的语言学家 , 他丰富了我们的母语 , 使我们的母语更带感情色彩 , 更有表现力 , 更婉转、更美好
作家要在广阔的天地间开辟出一个属于自己的阵地 , 扎进这片供他生长的土壤 , 让自己的根系发达、蓬松 , 源源不断地吸收营养 , 长成不一样的风景
【人民日报专访莫言:打铁要低后手,写小说也要低后手】这些新生活 , 这些新经验 , 为我们提供了观照内心的新角度 , 同样 , 我们内心的新角度亦能发现事物到底新在何处 , 这也许就是新的文学
讲故事的目的是寻找知音 , 不仅是中国的知音 , 也包括世界的知音 。 把故事讲好最重要的是真诚、真实 , 这样的作品才能够被更多读者所理解 , 才能打动他们、影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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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铁要低后手 , 写小说也要低后手”
采访人员: 你的早期小说天马行空、浓墨重彩 , 最新小说集《晚熟的人》更加平实朴素 , 娓娓道来 , 紧紧牵引读者的注意力 。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 小说艺术风格变化背后 , 伴随着怎样的创作理念转变?
莫言: 生物不断生长 , 作家也不例外 。 年轻的时候激情澎湃 , 或是怒火万丈 , 或是柔情万种 , 带着一种夸张的东西进行艺术创造 。 随着读过的书越来越多 , 见过的人越来越多 , 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 , 越能用更加成熟平和的态度观察和理解事物 , 全面客观地呈现要写的现实 。
过去语言上最喜欢浓墨重彩 , 大量地使用形容词 , 渲染自己的感受 。 现在觉得过多的形容词和描写会成为理解故事和人物情感的障碍 , 反倒是平淡朴实的语言更能直入人心 。 对情节的处理也是这样 , 过去会抓住每一个“有戏”的情节大加渲染 , 很多地方把话说尽 , 现在是话到笔下留七分 , 只说三分话 , 越来越体会到海明威《老人与海》里老渔夫跟一群群鲨鱼搏斗时那种白描式的描写更有力量 , 更能给读者留下广阔的再创作和想象的空间 。
我18岁时跟一位老师傅做学徒 , 打铁时他对我的提醒就三个字:低后手 。 后边这只手要低下来 , 锤面才能平整地落到铁上 , 如果后手高 , 锤面跟铁接触是有角度的 , 做功面就小了 , 效率低而且锤不平 。 我老忘不了这三个字 , 干事就像打铁一样 , 心态放平才能把事做好;心态放不平 , 老是翘着、斜着 , 事是干不好的 。 打铁要低后手 , 写小说也要低后手 。
“把锤炼具有鲜明风格的语言当作毕生功课”
采访人员 : 100多年来 , 电影、电视等新艺术媒介层出不穷 , 数字化、互联网等新传播技术一日千里 , 文学“讲故事”的功能一定程度上被视听艺术所取代 , 这种新的媒介格局促使人们思考:文字的优势在哪里?文学独有的魅力是什么?
莫言: 讲故事是小说存在的最基本的理由 , 但要把故事讲得引人入胜、韵味无穷 , 确实大有学问 。 集市上两个说书人说同样一段书 , 悬念迭出、活灵活现的那位通常门庭若市 , 平铺直叙、语言干巴的那位多半门可罗雀 。 相比于其他艺术门类 , 文学之所以不可取代 , 关键在它的语言魅力和讲述技巧 。 鲁迅小说可以反复阅读 , 唐诗宋词可以再三吟诵 , 因为每次诵读都会产生审美愉悦 。 而一部优秀小说翻译成外文却少人问津 , 很可能是译者只翻译了故事 , 把语言的韵味丢掉了 。
作家应该有强烈的语言追求 , 把锤炼具有鲜明风格的语言当作毕生的功课 。 尽量让自己的语言更准确、更传神 , 能够在一个新的用法里 , 让很普通的词焕发出它内在的光芒 , 达到能被人理解却不产生歧义的陌生化效果 。 如果你的故事够好 , 叙事的技巧高明 , 语言本身也非常有美感 , 那么你的小说就容易被更多的读者所接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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