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昌耀,在时光深处孤独耸立的诗之高原|谭五昌( 六 )


上述这一切 , 极为有力的彰显出昌耀作为一位大诗人的独特、非凡的气象 。 昌耀独特、非凡的气象 , 不仅体现在其精神指向与诗歌文本主题的丰富性、深刻性与高端性方面 , 还体现在诗人自走上诗歌创作道路伊始 , 便自觉地与当时的诗歌创作美学潮流 , 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 在其长达半个世纪的诗歌创作生涯中 , 昌耀一直与诗坛流行的美学趣味分道扬镳 , 尤其与颇受许多诗坛人士推重的“先锋诗歌”潮流“敬而远之” , 当许多“先锋诗人”在诗歌美学潮流的变动不居与时间的流逝中很快消隐不见时 , 人们惊奇地发现 , 那个处于偏僻的西部边地、自甘边缘化的诗人昌耀 , 他和他的诗歌文本依然坚实有力 , 如同高原般耸立着 , 并且闪烁出熠熠动人的艺术与精神之光 。
进一步而言 , 相对处于文化中心地位的先锋诗歌潮流而言 , 昌耀长期以来以青藏高原为依托并固执于个人美学趣味的诗歌创作方式 , 表面看来的确显得过于传统乃至“滞后”(尤其是昌耀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诗歌创作) , 但从一个更长的时间长度以及一个更高的层面来看 , 昌耀的诗歌文本整体上反而呈现出真正的先锋精神特质 。 这主要体现在昌耀极其独立的精神姿态与灵魂探险的孜孜追求上 。 简言之 , 当代意识、独立意识、批判意识、反讽精神、悲剧精神是昌耀诗歌的先锋精神的几个重要维度与表征 。 例如 , 昌耀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诗作《城市》(1981年)、《轨道》(1981年)、《时装的节奏》(1984年)等 , 对改革开放伊始中国城市化建设风貌进行了及时性的艺术表现 , 其审美经验完全是当下性的、现代性的 , 体现出诗人可贵的当代意识 。 昌耀的诗作《穿牛仔裤的男子》(1986年)、《头戴便帽从城市到城市的造访》(1990年)则从穿着打扮的角度 , 展示出诗人与同不众的个性特点 , 尤其是诗人在诗中所戴的“便帽” , 表明诗人与时尚、潮流有意拉开距离 , 彰显出诗人值得人们尊重的独立意识 。 《鹿的角枝》(1982年)以优异的想象与生动的笔触描写了雄鹿被盗猎者无情枪杀的悲壮场景 , 诗人的批判意识不仅姿态鲜明 , 而且就其批判意识所反映出来的环保意识而言 , 堪称超前 。 《勿与诗人接触》(1993年)则叙述了一个“身体洁白”的女士听信了“勿与诗人接触”的社会谣传 , 向诗人发出质疑性的询问 , 诗人在心灵的痛苦中给出了迎合女士心态的回答 , 反讽精神的凸显令人感慨良多 。 而《内陆高迥》(1988年)通过描述一个“永远在路上”的旅行者走向未知的远方的心灵图景,既让人感觉前方目标之崇高 , 又令人感觉前路漫长之悲怆 , 体现出诗人强烈而自觉的悲剧精神 , 有论者这样评说昌耀的这首诗:“《内陆高迥》就是对这种完美、崇高人格境界高峻冷寂的义无反顾追寻 , 也是昌耀诗歌悲剧精神的悲壮之美的典型体现 。 ”④这对昌耀诗歌悲剧精神的美学风格概括得颇为精准 。 现兹引全诗如下:
内陆高迥
昌耀
内陆 。 一则垂立的身影 。 在河源 。
谁与我同享暮色的金黄然后一起退入月亮宝石?
孤独的内陆高迥沉寂空旷恒大
使一切可能的轰动自肇始就将潮解而失去弹性 。
而永远渺小 。
孤独的内陆 。
无声的火曜 。
无声的崩毁 。
一个蓬头垢面的旅行者西行在旷远的公路 , 一只燎黑了的
铝制饭锅倒扣在他的背囊 , 一根充作手杖的棍棒横抱在
腰际 。 他的鬓角扎起 。 兔毛似的灰白有如霉变 。 他的颈
弯前翘如牛负轭 。 他睁大的瞳仁也似因窒息而在喘息 。
我直觉他的饥渴也是我的饥渴 。 我直觉组成他的肉体的
一部分也曾是组成我的肉体的一部分 。 使他苦闷的原因
也是使我同样苦闷的原因 , 而我感受到的欢乐却未必是
他的欢乐 。
而愈益沉重的却只是灵魂的寂寞 。
谁与我同享暮色的金黄然后一起退入月亮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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