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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童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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événement(事件)
每年春末这周日 , 滨海公路会跑起国际马拉松 , 千万条腿欢快撒开 , 沿海望不见岸 。 午饭时刻刚过不久 , 或至迟不过傍晚 , 陈的爷爷必会拖着偌大旅行袋 , 轰隆隆从公路拐弯 , 杀上山坡 , 来到陈的家 。 每年此日 , 陈就特意坐门口 , 等候一身热汗的他抵达 。 爷爷当然不是去跑马拉松 , 只是和老人会朋友们 , 一同骑车去起点 , 在那处观光饭店大广场集合 。 等到大队跑离良久 , 不见人了 , 他们才骑车出发 , 慢慢沿海 , 聊天晃荡 , 一站过一补给站 , 去讨取未发完的瓶装水、香蕉、小番茄 , 或一口装巧克力 。 爷爷将讨得的 , 塞进万年旅行袋 , 而后就骑着车 , 通北海亲友 , 一家家分送 。 多年以来 , 这是爷爷一人的马拉松 。 陈的母亲 , 素来看不惯爷爷“乞食性” , 总要说些难听话 , 从前是背后喃喃 , 晚近几年则都当面骂了 , 即便她男友在场时亦如是 。 从前几年 , 爷爷都会车停妥 , 行李袋拖进屋 , 一件件掏东西 , 久坐长聊 。 晚近 , 爷爷也就都不进屋了 , 车也不熄火 , 匆匆交代了东西就走 。 所以 , 陈更得专程等候了 。 陈知道 , 每年马拉松 , 都是六点半准时起跑 , 而爷爷和朋友们 , 总约定七点整 , 齐聚大广场 , 每年皆如此 。 但年复一年 , 陈还是要问 , 爷爷都是几点起身 , 几点去等的 , 老人会朋友们 , 都有些什么人啊 , 今年是不是 , 又是非洲黑人跑赢了啊 。 爷爷一路温吞押后 , 要聊要讨 , 要拿要装 , 当然不太可能知道都谁跑赢了 。 但问这些场景 , 会让爷爷开心 , 很有话讲 。 爷爷讲着开心 , 不知不觉也就将车熄火 , 跨坐其上 , 孩子般兴高采烈往下编 。 陈应和着 , 也开心 , 就站在家门口与爷爷瞎搅和 。 陈总想着若有一年 , 若能再将爷爷哄进屋里坐 , 那陈也算及时成材 , 会听也会说人话了 。
但今年陈仍然失败 , 爷爷讲完 , 再轰隆隆发动车 , 就下坡走了 。 陈提着爷爷分装给他的垃圾袋 , 走到自家巷尾 , 下望坡底 , 试图分辨滨海公路上流动身影 , 哪个才是远去的爷爷 。 公路满布细碎的纸片 , 马拉松大队真散了 , 陈看那条星散路上 , 爷爷说还要一人再去的地方 , 看必定比开跑时刻还早起许多的他 , 所再度过的寻常一日 。 早起日常 , 数公里外 , 爷爷推奶奶进厅 , 开电视给她看 , 去小灶生火煮粥 , 炒菜 , 开酱罐 , 与奶奶配电视囫囵吃了 。 还有时间 , 爷爷去巡第一回菜田 , 再回来收拾 , 而后爷爷就离家 , 前去马拉松 。 而现在 , 爷爷要去庙街访友 。 爷爷说 , 庙街那些商家老友都欢迎他去 , 因为他一来 , 就不知为何总带来生意 , 所以都喜欢他去聊天 。 爷爷的话 , 当然是不能尽信的 。
没有什么是一直如此的:那条滨海公路 , 原不是那般宽 , 而陈所立足的这片坡地住宅区 , 原是没有的 。 爷爷从前不是那样老 , 而陈原也不是现在的这个陈 。 只是 , 庞大时间 , 已提前为爷爷指明了他最后的命运:他勤俭耕作一辈子 , 但至死 , 都将是无土之人 。 多年以前 , 那条滨海路开始拓宽 , 熟门熟路的爷爷 , 一人如常 , 如今日那般骑车晃荡 。 飞虫一样 , 爷爷被彼时新立的电线杆顶上 , 那长列在正午时分仍不暗去的全新水银灯所惑 。 像同时看见千百个太阳 , 爷爷失神陷坑 , 摔车 , 整个人真的腾空飞起 , 再重重摔落 , 被送进了彼时亦是新起的署立医院临海分院 。 陈去探望爷爷 , 尽力和缓爷爷在生活了一辈子的地头上 , 再度腾飞成陌生人的恐慌 。 一段时日后 , 陈接爷爷出院 , 回爷爷家 , 放爷爷进他所仅剩的荒原 。 爷爷曾有过的一小亩山田 , 在陈童年伊时 , 就被征收为葬地了 。 在陈成长的年岁里 , 爷爷成为违法的农夫:在葬地坡底 , 边缘 , 任何可能的畸零地上 , 爷爷都勤勉辟出菜田 , 菜田错错落落 , 围篱高高低低 , 具体看来 , 就像那条让爷爷腾空重摔的星散道路 。 但在这一切之中 , 爷爷显得开心 , 看见上方 , 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骨塔 , 以及沿坡而来 , 一长串正对爷爷家 , 方方正正皆反着光的死者永息地 , 爷爷也开心 。 借光借光 , 爷爷说 , 现在整个白天 , 家里都不必点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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