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周刊|品读 | 毕飞宇:青梅竹马朱燕玲 / 陈仓:我的“贵人”朱燕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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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朱燕玲
文 | 毕飞宇
在我所有的朋友当中 , 最具戏剧性的朋友是朱燕玲 。
1989年 , 那时候我还没有在刊物上发表过一个字 , 我把我的一个中篇寄到“《花城》编辑部”去了 。 和我所有的稿件一样 , 我的小说在《花城》编辑部那头没有任何消息 。 ——后来我知道了 , 1990年的下半年 , 《花城》编辑部的稿件业已堆积如山 , 都摞在地板上了 , 他们决定“清仓” 。 戏剧性就在清仓的这一天出现了 。 一个年轻的女编辑动了恻隐之心 , 想 , 再翻一翻吧 , 也许还有合适的稿子呢 , 别漏了 。 她就蹲在地板上 , 一篇一篇地翻 。 这一翻就把一个叫《孤岛》的小说给翻出来了 。 这个年轻的女编辑就是朱燕玲 。 而《孤岛》就是我的处女作 。
从理论上说 , 这个时候我应当花上冗长的篇幅来赞美我的伯乐才对 。 可是 , 我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 朱燕玲蹲在地板上 , 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判断 , 她认定了《孤岛》的作者是“七十来岁的样子” 。 她给我来了一封信 , 语调是客套的 , 也许还是尊老的 。 我读着她的信 , 看着她又瘦又硬的笔迹 , 同样得出了匪夷所思的结论 , 朱燕玲有可能五十出头了 。 之所以没敢把她猜得太老 , 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 , 六十岁是要退休的 。 所以 , 我克制了我的喜悦 , 给朱燕玲回了一封信 , 语气更客套、更尊老 。 两个“老人”就这样有了书信上的来往 , 彼此那个客气的啊 , 像款款的夕阳 , 温馨又从容 。
终于有一天 , 朱燕玲要来南京了 。 我问她到南京“有什么事” , 朱燕玲用她又瘦又硬的笔迹告诉我:“我回家 , 我就是南京人哪!”天哪 , 这么巧 , 她居然就是南京人 。 她在广州 , 我在南京 , 因为一篇小说 , 我们终于走到一起来了 。
我们就这样在南京见面了 。 我骑了足足有一个小时的自行车 。 这真是一次戏剧性的见面 , 我们都惊讶于对方的年轻 。 因为年轻 , 又因为燕玲太漂亮 , 我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 。 要知道 , 在心理上 , 我已经做好了和“长辈”见面的打算 , 可结果呢 , 燕玲只有二十多岁 , 差不多和我同龄 。 ——作为一个年轻的作者 , 我多么渴望我的伯乐是一位白发苍苍的、满面皱纹的、德高望重的长着 。 可燕玲这么小 , 这么漂亮 , 很不对劲了 。 我的虚荣心受到了挫折 。 你朱燕玲怎么也不该是《花城》编辑部的编辑 。
我终于被这样的结果弄得古怪了 , 也许燕玲也一样古怪 。 燕玲说:“坐吧 。 ”我就坐 。 燕玲说:“喝水吧 。 ”我就喝水 。 我记得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坐”在燕玲家的客厅里 , 认认真真地、同时还全力以赴地“喝水” 。 在这里我有必要交代一下当时的文化背景 , 那时候 , 年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 每一个年轻人都眼巴巴地渴望着自己能够老一点 , ——只有这样 , 我们才能够够“分量” 。 燕玲对我有知遇之恩 , 她年轻 , 我不能责怪人家什么 , 那么 , 剩下来的我只有自责了 。 我居然利用小说把自己弄得很有“分量” , 我对不起燕玲 。
我和燕玲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淡不咸地收场了 。 不久 , 我得到了消息 , 燕玲马上就要去加拿大了 。 老实说 , 我对燕玲的出国一直不以为然 , 你一个读中文的 , 你一个做中国文学编辑的 , 你去加拿大做什么?当然 , 这里头的私心毋庸置喙 , ——你一走 , 谁还能欣赏我的小说呢?
作为一个写小说的 , 我要说 , 遇上燕玲实在是我的幸运 。 她的认真和善良帮助了一代又一代的文学青年 。 她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小说家在她的“手上”被埋没了 。 她的眼光始终与众不同 。 她从来就不相信所谓的名气 。 如果不是这样 , 又怎么可能有我呢?我当然不会认为我有多么了不起 , 但是 , 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说 , 没有朱燕玲就没有我 。 我至今保留了她以《花城》编辑部的名义给我写来的信 。 假使当初没有这封信 , 我现在是怎样的呢?老实说 , 我很后怕 。 要知道 , 在燕玲发表我处女作的时候 , 退稿已经退得我快发疯了 。 你越是有信心 , 你越是要发疯 。 是燕玲第一个从黑暗当中向我伸出她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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