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玻璃、玻璃、玻璃 | 第一人称( 四 )




每天我家只剩一个盼头:今天在网上能抢购到什么食材?芥蓝有吗?有活鱼吗?排骨几钱?家人嘴刁 , 什么都要新鲜的 , 坚持当天买菜当天做 , 有次做饭少了一把蒜 , 在疫情最严峻的时候 , 我爸不顾家人反对 , 立即下楼跑超市买 , 整个超市就他一个顾客 。


在我认识的人里我哥是第一个开跑车的 。 他说自己白天是拿货小弟 , 晚上就变跑车大款 。 他原本就有一辆蓝色奔驰 , 某一天突然又冒出一辆二手的蓝色保时捷 , 后来生意上资金周转困难就卖了 , 去年他又全款买了一辆最新款的白色捷豹 。 工作以后 , 我和我哥好像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 除了家长里短 , 我们关心的事难有交集 。 他挣到了钱 , 但也胖了 20 斤 , 大腹便便 , 脖子和下巴分不太清 。 他变得暴躁 , 脾气一急就会大吼 , 经常在家宣示自己的独立性:“我挣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 ”


我和我哥唯一的共同点是都迫切地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 。 过完年没多久 , 我很快就一个人回北京了 。 临走前几天还跟我妈吵了一架 。 2 月初下雪那天 , 我买了十天的食材 , 它们重到我没法一口气扛过小区大门到家门口那两百米的距离 。 我每天就坐在位于 4 楼的房间窗户前 , 不同于我哥在 17 楼的家窗外的高楼、高架桥 , 我的窗外有三棵树 , 其中一棵泡桐树到春天就会开出满树淡紫色的花 , 但初春树上只有光秃秃的枝干 , 雪压在树枝上 , 化了 , 风刮来 , 枝条就晃动一下 , 时间如此缓慢 , 枝桠始终冒不出绿芽 。


关于我哥 , 还有一件事必须交代 。 他挣大钱 , 开跑车 , 但他不止一次说 , 40 岁退休以后要去云南买块地开个农场 。 且不说他 40 岁能不能退休 , 以及他至今一次云南也没去过 , 开农场这事听起来就挺不靠谱的 , 在我妈看来更是城市向农村的倒退 , 她认为我哥在胡言乱语 。


不过 , 如果你走进过位于滨河大道边上那套装满手机壳的办公室的其中一个房间 , 大概就能明白我哥的说法还有一点可信 。


我仔细数过 , 那间大概十平米的房间里藏了整整八十几只蜥蜴 。 去年 6 月我第一次走进那间房间时还很胆怯 。 和那堆毫无生机的手机壳不同 , 你能隐隐听到这些四脚生物正在啪嗒啪嗒地走动 。 最温顺的那只松果蜥(背部纹路像松果球)一听到浇水声就会缓缓踩着木屑 , “沙沙”地移动到水碗边 , 伸出墨蓝色的舌头 , 一点一点地舔水喝 。 它们通过声音和气味辨认事物 , 只要有人走进房间 , 一群只有手掌大小的小蜥蜴就会剧烈撞击饲养箱 , 脚掌在光滑的箱壁上不停摩擦 。 它们的胆子可能比我还小 , 有一只半截胳膊那么长的蜥蜴被我哥拿出来展示给我看时 , 就慌张得吓尿了 。


整个房间被切割成若干个小方块 , 每只蜥蜴都有自己的空间(部分是两只一起住) 。 它们按年龄来分配“住所” , 不满 1 岁的住在鞋盒大小的塑料盒子里 , 二十个盒子堆成一排 , 超过 1 岁的蜥蜴能住更大的塑料盒子 , 最年长的十几只则住在大而透亮的玻璃箱子里 。 我哥是个细致的饲养员 , 他每天都会查看每个盒子的温度、湿度 , 蜥蜴饿了就喂牛肉湿粮配生菜叶(还得切成指甲盖大小) , 蜥蜴感冒了就用针管喂药 , 严重的还要用雾化机做个雾化(这专业程度让在医院做过雾化的本鼻炎患者相当惊叹) , 就连蜥蜴胖了还是瘦了他都有记录——7 月11日 , 275g;8 月 11 日 , 293g 。


仅凭一点就能说明我哥对蜥蜴的热情——他从来没搞混过这八十几只看起来大同小异的蜥蜴 , 尤其是那些看起来颜色、纹路都一模一样的黑乎乎的蜥蜴 , 他都能准确无误地把它们送回各自的窝 。 我哥从小就爱养动物 , 猫、狗、蚕、兔子、松鼠、乌龟、鹦鹉、青蛙、小娃娃鱼、六角恐龙鱼、美西钝口螈…… 这些他都养过 。 工作以后他养过一只叫“腻腻”的阿拉斯加雪橇犬 , 黑白毛 , 站起来比人还高 。 那时我哥住在深圳机场附近 , 每天下班后 , 他都要和“机场遛狗大队”的朋友们一块遛狗 。 有了小孩后 , 狗被迫送给朋友 , 听说它走丢后 , 我哥声称不再养狗 。 他时不时还会在朋友圈发腻腻的照片 , 希望它仍快乐地活在世上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