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谷雨他在故纸的底层,找到了它,那篇叫作《普通天使》的报告文学( 三 )


万红在读完《普通天使》之后对陈采访人员不再抱指望 。 这时分所有人结束了乘凉 , 那“呼啦”作响的各种纸扇、芭蕉扇归于沉寂之后 , 她是凑着煤油灯那毛茸茸的光亮把它读完的 。 读完后她仍捧着报纸发 呆 。 她听见张谷雨睡得十分深沉 , 便动作极轻地站起来 , 走到帐篷外 。
她原先对陈采访人员抱着多大的期望啊:他那样认真、投入地听她讲述张谷雨 。 她上了一记大当!他根本没有相信她的话 , 她陈出的那么多例证 , 以为他被她说服后 , 会以他的笔和影响力去说服更多的人张谷雨连长像所有人一样活着 , 只是不能有一般人的表达和动作 。 她原以为陈采访人员会把这样的事实传达到医院之外 , 让外部舆论压力 , 让科学界医学界来使56医院重新为张谷雨的生命形式定案 。 而陈采访人员连一个例证都没有写 。 他用了一万多个字把万红塑造成一位女白求恩 。
万红站在帐篷门口 , 感到自己比谷米哥更无奈 , 更孤立 。 他苦于不能表达;而她能够替他表达 , 为他奔走 , 为他叫喊申冤 , 为他发泄被众人误解的怨气 , 结局呢 , 却跟他没什么区别 。 谁都对她置之不理 。 这个装得那么好的陈采访人员 , 最终还是背叛了她 。 她这时才真正体验到张谷雨被封锁在内心的表达 , 会转化为怎样的疯狂和绝望 。
她向前慢慢走去 , 脚下新铺的沙子“咯吱咯吱”地响 , 蚊子如同飞沙一般 , 砸在她脸上 。 她用那篇载有《普通天使》的报纸在身体前后左右挥动 。 她想 , 这可真是很惨:人们铁了心了 , 合伙拒绝领会他 懂得他 。
真有那样难吗?对于她万红 , 他所有的心愿都表达得十分明白 。 她邀请陈采访人员和她一道 , 坐在那间储藏室 , 把一盘缠绵优美的花灯调磁带用录音机播放 , 问陈采访人员:“这回你看清楚张连长的眼神了吧?她想说那眼神像孩子的眼神一样凊亮;他像个盯着蜻蜓起舞的孩子 。
当时陈采访人员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 让她误认为他有着与她近似的敏感 , 真切感受到张谷雨那活生生的情绪 。 而他竟什么也没感受到;他的点 头是敷衍 。
万红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彻底的无助 。 被困在一具无法动弹、欲喊不能的躯壳里的不是张谷雨一人 , 而包括了万红 。 正因为她能够动弹 , 能够叫喊 , 她的无助更彻底 。
万红不知不觉赶到一顶帐篷门口 , 这里面还相当热闹 , 有电报机发报的“嘀嘀嗒嗒”的声音 , 也有总机班女兵倦意十足的“来了 , 请讲的接线声 。 她被一个持枪的男兵挡住 , 但他一看是万红便惶恐地请她等一下 , 他这就进去请示 。 万红想拽住他 , 道声歉 , 她忘了“机要室”是“闲人免入”的 。 可那个男兵这时已把机要室的班长领来 , 班长问万护士有什么事 。 万红想起来 , 她在洪水前就想给吴医生回信 , 一发洪水邮政断了 , 她已有近一个月没他的消息 。 她嘴里却说:“不晓得你们这样忙……”
“你要重庆的长途?”班长问道 , 脸上有个诡秘笑容 。
万红愣住了 。 她的私事人们倒知晓得这么清楚 。 “马上给你接 。 ”班长人已不见了 。 半分钟之后她回到万红面前说:“第二军医大接通了 。
万红想 , 她的确在这个时刻很渴望吴医生的声音 , 和他那从鼻孔 喷出的笑;哪怕是他只说:“我三十三了 , 你再不跟我结婚我可就结不动了!”就这一句浑话 , 在如此深夜也会减轻她的孤立感 。 她拿起电话 , 对端来一把折叠凳的班长点头一笑 。 过了半分钟 , 重庆方面的总机说:“来了 , 请讲 。 ”
万红马上说:“是我!”
那边的声音是个女的 , 说:“谁呀?怎么半夜打电话?”
万红报出姓名 , 那边出现一片不安的沉默 , 然后说吴医生出差了过两天就回来 。 她是吴医生的女朋友 , 可以代口信 。
万红向机要室班长道了谢 , 感到蚊子们在她脑壳里面嗡嗡叫 。 夜 , 她就让这一脑壳的蚊子在那里叫、叫 。 她就那样坐在张谷雨床边天亮时分 , 蚊子的嗡嗡声一下子沉静下去 。 她听见他醒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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