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奥斯特:斯坦尼斯拉夫的狼群( 三 )


我们走到外面 , 又散步了一个多小时 , 也许更久一些 , 好心的女士帮我安排四点钟见另一个人 , 一位来自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的诗人 , 他曾多年潜心研究这座城市的历史 。我们还有点时间 , 可以去看看之前错过的一些地方 , 所以我们继续边走边聊 , 逛了大半个城区 。下午的日光变得格外耀眼 , 在九月的艳阳下 , 我们无意中走进一个开阔的大广场 , 眼前出现了一座神圣复活教堂 , 这是一座十八世纪巴洛克风格的教堂 , 是公认的哈布斯堡年代最优美的建筑 , 它建成的时候 , 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还被称为斯坦尼斯劳 。当我们步入教堂时 , 我预想它和那些西欧城镇里的教堂一样 , 里面空空荡荡 , 唯有几个举着相机的游客 。但我想错了 。这里不是西欧 , 而是从前苏联最西部的边缘 , 也是古代奥匈帝国最东端加利西亚省的一部分 , 这座教堂既不是罗马天主教 , 也不是俄罗斯东正教 , 而是希腊天主教的教堂 。里面几乎坐满了人 , 没有游客 , 也没有研究巴洛克建筑的学者 , 都是本地人来这里祷告 , 沉思 , 来与教友或者上帝相处 , 在石头建造的开阔空间里 , 他们沐浴在透过雕花玻璃窗射入的九月阳光里 。大概共有一两百人 , 最让我吃惊的是 , 在这个沉默的群体中有很多年轻人 , 有一半以上的人是二十出头的男孩和女孩 , 他们低头坐在长椅上 , 或者屈膝跪倒 , 双手合掌 , 抬头向上 , 目光凝视着透过玻璃窗的光线 。这是一个平凡的日子 , 除了天气特别好之外 , 与一年中的其他日子并无二致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 神圣复活教堂里满是年轻人 , 他们没去上班 , 也没坐在户外的咖啡馆 , 而是跪在石制的地板上 , 双手合掌 , 抬头作出祈祷的姿态 。我先是见到一根接一根抽烟的拉比 , 接着是红色和黄色的棒球帽 , 继而是眼前的情景 。
在经历这一系列之后 , 当我知道诗人是佛教徒时 , 就很好接受了 。他并不是那些读了一两本讲禅的书就皈依佛教的新世纪信徒 , 而是一位修行多年的佛家弟子 , 刚刚结束在尼泊尔寺庙中历时四个月的修行 , 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他也是一位诗人 , 还是一位研究我爷爷出生之地的学者 , 他身材魁梧 , 手掌厚实 , 态度温和 , 他的目光清澈 , 思维缜密 , 穿着欧式的衣服 , 只在不经意中谈到自己的佛教信仰 , 我觉得这是个让人信服的信号 , 我可以信赖他告诉我的一些真相 。我们的会面是在两年半前 , 奇怪的是 , 虽然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并不久远 , 而且几乎每天我都会想起 , 但我只记得他讲到狼群之后的事情 , 对之前的谈话内容怎么也想不起了 。从他开始讲狼群故事的那一刻起 , 前面的记忆都被抹去了 。
我们坐在咖啡馆的露台 , 面对着城里最大的广场 , 这里是斯坦尼斯劳– 斯坦尼斯拉夫- 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的中心 , 阳光洒满了广袤的空间 , 没有车辆 , 不少人走来走去 , 在我的记忆里 , 没有人发出声音 , 只有很多人从我面前经过 , 我在听诗人讲故事 。我们已经谈过我所熟识的自1941年至1943年间占这里一半人口的犹太人的经历 。但是他说 , 在盟军攻占诺曼底六个星期后 , 当苏联军队占领这里时 , 不光是德国人离开了 , 这里的另一半人口也全部离开了 , 他们往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四下逃走 , 也就是说苏军占领的是一座空城 , 什么都没有 。这里的人口像是消失在了风中 , 这座城市被狼群占领 , 有几百只 , 也许上千只狼 。
太可怕了 , 我想 , 这像是噩梦中最可怕的部分 。忽然间 , 一首乔治·特拉克的诗仿佛在自己的梦中慢慢升起 , 出现在我面前 。这首诗叫《东线》 , 我在五十年前第一次读到 , 后来一遍又一遍地读 , 直到牢牢记住 , 后来我自己重新翻译过 。这首诗描述的是一战中加利西亚的小城哥罗德可 , 离斯坦尼斯劳不远 , 诗的最后一段是:
荆棘遍布的荒野包围了城市
从流血的楼梯上 ,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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