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君不委屈
廖君不委屈正和島今天“廖君受委屈了吗?”作 者:鹿鸣君来 源:呦呦鹿鸣(ID:youyouluming99)这两天 , 好些朋友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有些朋友说 , “对廖君之辈的纵容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恶”;也有朋友说 , “当前舆论对廖君过于苛刻” 。 我都不赞同 。不过 , 我曾在新华社体系里工作过8年有余 , 而且过去多有赞誉新华社的文章 , 比如《国社硬气》等 , 所以 , 严格来说 , 在这个问题上发表观点 , 容易爱屋及乌 , 偏离客观中立 。因此 , 我需要先提醒自己:至少应“瓜田不纳履 , 李下不整冠” 。孔子说 , 我是一个很无知的 ,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 我通过“叩其两端而竭焉” , 从问题的两个极端反复琢磨 , 得到“中”的认知 。让我们一起用孔子这个方法论试试 。我们先看看廖君女士被表彰的这一面:廖君 , 新华社湖北分社都市部主任 , 高级采访人员(高级职称) 。《光明日报》等中央媒体专版介绍 , “向你致敬!逆行而上的女采访人员” 。2019年12月30日至2020年3月7日 , 共采写各类公开稿件500多篇 , 参考报道90多篇 。3月8日 , 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采访人员见面会 , 廖君成为被推介的7位“巾帼奋斗者”之一 , 可谓全国先进典型 。她说:“我们要用手中的笔和镜头为武器 , 向世界大声讲述战疫的中国故事、中国精神和中国力量 。 ”再看看廖君女士被抨击的另一面:69天完成590篇稿件 , 平均一天8.5篇 , 这样的写作速度 , 可信吗?2019年12月31日《发现的多例肺炎病例为病毒性肺炎 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 , 是廖君作品;2020年1月1日 , 《8人因网上散布“武汉病毒性肺炎”不实信息被依法处理》 , 向全世界人民报道武汉“造谣8人”(包括李文亮医生) , 也是廖君作品 。李文亮死了 , 报道他是造谣者的廖君 , 却成了英雄 , 真是岂有此理!细看对廖君女士的这两点抨击 , 有对采访人员工作了解不详的缘故 。 廖君确实发稿数量惊人 , 但有三个背景:1.这590篇(含内参90篇) , 虽然叫做“篇” , 但新华社的稿件和公众号的不同 , 它的文字稿分简讯、快讯、详讯、分析、观察等 , 另外 , 图片稿也算稿件 , 还包括视频 , 也就是说 , 它不是每一篇都是深度长文 。2.新华社采访人员有很多各个单位的“通讯员”配合 , 各个单位预先写好了消息稿供给采访人员 。 所以 , 看似一个人在战斗 , 实际上是体系合力 。结论1:对于一位勤勉的新华社采访人员来说 , 在疫情这样的特殊时期 , 完成590“篇” , 是可能的 。 (作为参考 , 疫情期间 , 我在呦呦鹿鸣差不多做到每日一篇 , 大都几千字的长文 , 中途完成一个“每天一千字”千字营 , 就字数总数和阅读量来说 , 恐怕比廖君还更高 , 很多人恐怕会认为不可能 , 但我确实完成了 。 许多千字营的朋友也同样做到了这一点 。 )3.新华社有一个政府信息发布的职能 , 而细看廖君的报道 , 包括“没有人传人”“8人造谣被处理” , 都有明确标注了具体的政府部门信息出处 。也就是说 , 写这些报道 , 她是在履职 。 如果要责怪 , 第一责任人确实不是她 , 而是湖北省有关政府部门 。结论2:廖君女士不是“没有人传人”“8人造谣被处理”的第一责任人 。基于以上两个结论 , 我们可以说 , 廖君受委屈了 。 她是一个勤勉的采访人员 , 拼命写稿 , 比许多同行都出色 , 结果却承担了这么大的骂名 。 目前舆论对廖君女士太苛刻了 。 她太难了 。但是 , 想必您一定记得 , 我一开头就说:我并不赞同“当前舆论对廖君过于苛刻” 。这里藏了一个变数:廖君女士的身份 , 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过去 , 廖君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地方分社采访人员 , 虽然40岁就已经获得高级职称 , 属于人生赢家 , 但是 , 她作为个人 , 从来不是舆论焦点 。如今 , 国家级媒体给专版介绍 , 国务院新闻办发布会请她登台与采访人员见面 , 成为全国重大先进典型 。 她不再是报道者 , 而是被报道者 , 她成了新闻主角 。因此 , 之前 , 我们是以一位普通采访人员的要求来衡量她的 , 如今 , 我们要换一个标准了 。 先进有先进的标准 , 任何时候 , 我们都要有“取法乎上”的一个空间 。首先是新华社的职能 。 我记得 , 新华社的第一职能是“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 , 在新华社的大院里 , 以及不少分社的大院里 , 还有这样一句当年领袖给予的定位“新华社要把地球管起来” 。这个职能 , 高于前面廖君女士所表现的“消息总汇” 。廖君女士是湖北的采访人员 , 但她是新华社派驻到湖北的分社采访人员 。 有一个重大使命:监督 。目前我们已经可以确定 , 在1月20日钟南山等第三批中央组织的专家组到武汉之前 , 一些医院、地方行政部门对公众隐瞒了信息 。比如 , 武汉中心医院对急诊科主任艾芬、眼科医生李文亮等人斥责 , 武汉有司对8个“造谣者”的训诫 , 当一些政府部门撒谎的时候 , 廖君女士有没有提出质疑 , 并且从多角度去调查呢?当湖北明知有传染了 , 还组织“万家宴”、发放旅游券、团拜会时 , 廖君女士有没有提出质疑 , 并从多角度去调查呢?廖君女士第一篇稿件是12月30日 , 到1月20日之间 , 有二十天的时间窗口 , 对于一个驻地采访人员来说 , 时间够的 。有人说:内参可能有 。 我们无法下确定结论 , 但很抱歉 , 至少从结果看 , 没有痕迹 。 我们只能推论:没有 。因此 , “党和人民的耳目”这一点 , 有了疑问 。就说我吧 , 我是一个普通群众 , 因为有身份证 , 勉强算人民中的一员 , 疫情爆发迄今 , 作为密切关注疫情的人 , 我并不记得我所得到的任何一则有价值的疫情信息 , 是来自廖君女士的 。所以 , 很可惜 , 廖君女士没有做好我这个普通“人民”的“耳目” 。当然 , 我们也没有感受到“把地球管起来”这样的豪迈之气 。我们今天从廖君女士的表态来看 , 她似乎更习惯于颂扬 。这就不难理解 , 为什么那么多普通人对廖君女士的荣誉如此无感 。新华社是一个复杂而庞大的机构 。 她既与各行各业各个地方有深度的勾连 , 但同时又有一些超脱 , 在体系上做这么一个设计 , 本来就是希望在某些特殊时刻起到特殊作用 。此外 , 严格来说 , 这终究是一个读书人聚集的地方 。 所以 , 即便万马齐喑之时 , 我们也可以注意到这里面有一些“硬骨头” , 努力发出一点不同的声音 。我之前写过一篇《国社硬气》 , “硬气”来自什么地方?来自笔下事实 , 来自笔下真相 。 如果没有这一点 , 那么 , “国社”牌子再大 , 也是空空如也 。我们这个社会 , 并不缺少歌功颂德的人 , 多一个 , 少一个 , 又能如何?新华社有一位前社长 , 郭超人先生 , 他是上世纪60年代中国人登顶珠峰报道的跟队采访人员 。 郭先生有一句话:“采访人员笔下有财产万千 , 笔下有毁誉忠奸 , 笔下有是非曲直 , 笔下有人命关天 。 ”郭超人先生与妻子合葬墓 , 墓碑根据郭超人年轻时与妻子携手攀登珠峰时的情景所创作这说明什么?说明 , 要成为这位前社长眼中一个真正合格的采访人员 , 所承担的压力将异常巨大 , 大到令人窒息 。“笔下有财产万千 , 笔下有毁誉忠奸 , 笔下有是非曲直 , 笔下有人命关天” 。 这一点都不夸张 , 朋友们 , 想想吧 , 你的每一个文字 , 都有可能决定一个人、一群人的命运 。 这和一个医生做一台决定病人生死的精密手术 , 是一样的 。我曾是一位调查采访人员 , 仅仅是因为我写的报道被处分的人这一项 , 数量就很是不小 。曾有一段时间 , 我无法承担这样的压力 , 焦虑得无以复加 , 难以下笔 , 生怕哪个段落错了 。 后来用了很多方法 , 环境也改变了 , 完成心理重建 , 才稍稍缓过来 。 身边很多同行一起交流时 , 也有这样的体验 。对廖君女士 , 已退休的新华社老采访人员顾万明(1982年复旦大学毕业后加入新华社 , 2011年退休于广东分社) , 观点就比我更犀利:“凭着你的公开报道都是部门怎么说 , 你怎么报道 , 就知道你的内参也不会反映真实情况 , 给高层领导有更大价值的参考意见 。 ”“你的报道有消息来源 , 是部门意见 , 错了由消息来源承担责任;但事后你总应该有时间对发生在武汉的如此重大的疫情作调查 。 你工作、生活在武汉 , 那时武汉群众都关注此事了 , 你不会不知道疫情的严重性 。 就像人家说的 , 你只要走几家医院 , 到医院现场看一看 , 就可以知道多少病人了;再采访几个专家听听他们的意见 , 你就可以作出结论了 。 可惜你错过了宝贵的反映真实情况的时机 。 ”“如果你的报道经过自己的调查 , 写出了李文亮等8人不是造谣者 , 新冠病毒会人传人 , 那么你才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去领这个奖 。 可惜啊 , 你没有做到!而非典的时候 , 我们广东分社采访人员就及时报道了疫情 , 反映了钟南山的“非典会人传人”的意见 , 民众对我们采访人员没有反对的意见 。 ”“新华社采访人员不是像你这样当的 。 ”“你如果有一点良心 , 就应该拒绝领奖、发言 。 否则人们就会说你是‘踩着别人的鲜血走上领奖台的’ 。 ”回过头来看廖君女士 。 将心比心 , 她现在恐怕不免有几分委屈 , 这是疫情啊 , 我容易嘛我?她恐怕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局面——报道别人和被别人报道审视完全是两码事 。但是 , 这种委屈不是坏事 , 它在一个采访人员四十岁最高产的时期 , 给自己免费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醒: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由此反观日常 , 我们会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现象 。比如 , 华南海鲜市场里的食客 , 只是按照几千年传承的饮食习惯 , 进行一种稍有好奇的消费 。贩卖野味的人 , 只是想赚一点钱养家糊口过一个好年 , 显然没有杀人的故意 。执法的监管人员 , 也只是想让商贩们日子好过一点 。医院的领导只是想维持本院稳定的秩序担心戴口罩惊吓到普通群众 , 从未有谋害医生的故意 。JC叔叔只是执行上层命令对李文亮这样的人给予适当的约谈提示 , 并不想毁灭一位医生的前途 。有了症状到处访亲问友的市民 , 只是顾念亲情 。区里的干部只是想尽快把平价肉送到每家每户 , 只是忘记了垃圾车运肉有卫生隐患 , 并不想加剧市民的心理痛楚 。……然而 , 灾难确实发生了 。讲真话从来不容易 , 突破阻力重重 , 承担风险层层 , 挑战人性种种 , 而且 , 除了心灵稍得慰藉 , 个人并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 在它的另一面 , 几十年前 , 思想家汉娜•阿伦特曾提出一个概念:平庸之恶(The Banality of Evil) 。即 , 许多人 , 盲目地、不加思考地服从某种惯性来行事 , 没有动机 , 也并不需要负责;相比那种“极端之恶” , 这种“平庸”并不显山露水 , 却是另一种“恶” , 即平庸之恶 。在平时 , 这似乎无关大局 。 但是 , 每当我们集体经历这样一次深重灾难 , 我们就会终于发现 , 大灾 , 往往是由我们普通人的小恶累积而成 。 无人有“坏心” , 无人为此负责 , 不意味着没有恶果 。诚如欧阳修在《伶官传序》所言 , “祸患常积于忽微 , 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 廖君女士 , 只是我们普通人中的一个 。 常积忽微 , 亦多困于所溺 。经此一役 , 恐怕不再合适再做一个“平庸”的采访人员了 。组织已经给了这么大的责任、荣誉、信任、期待 , 那么 , 不妨就从此把更大的担子担当起来 。如能如此 , 善莫大焉 , 也不枉我们这些局外人如此热闹地关注一场 。而我们自己每个人呢?我们会变成另一位廖君女士吗?当我们身处一个历史级别的重大事件 , 我们会如何选择?当一个重大的荣誉放在我们面前 , 我们会如何表现?很多年后 , 当我们老去 , 回首这一刻的自己 , 我们会不会后悔?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德不配位 , 必有殃灾;君子终日乾乾 , 夕惕若厉 , 无咎 。 与诸君共勉 。排版 | 张溪冉审校 | 叶开甫轮值主编 | 孙允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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