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岚:我和哥哥史铁生( 二 )


好像没过几天哥哥从陕北回来了 , 我清楚地记得他走路一只手要扶着墙 , 走得有点慢 , 但样子是高兴的 , 见到我们和邻居有说有笑 。 对于八岁的我来说 , 以为一切都快好了 。 可我不知道病有可能治不好 , 灾难也会一个接一个地来 。
爸爸一边带着哥哥到处看病 , 一边给我联系学校 , 由于我在丽江的学习不正规 , 户口又没落实 , 学校领导没有马上答应要我 。 爸爸只好提起哥哥 , 因为哥哥是这个学校毕业的特别优秀的学生 , 这么多年了学校的老师们都没忘了他 。 可能是校领导和老师们觉得既然是他的妹妹 , 应该不会太差吧 。 于是我插班上了二年级 。 不久我迅速地赶上了落下的功课 , 还常常受表扬 , 心里踏实了许多 , 只是每天盼着放学能听到好消息 , 听到哥哥的病不严重 , 肯定能治好的消息 。 可是我慢慢发现爸爸越来越沉默 , 有什么事只写信跟妈妈说 。 哥哥的情绪越来越差 , 病情也不见好转 。 我开始担心了 , 好像每天都悬着一颗心 , 老觉得要有什么不幸发生 。
不久 , 哥哥走路越来越费劲了 , 他动不动就发脾气 。 看见他把鸡蛋羹一下扔向屋顶、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 , 我吓得已经不会哭了 , 只是大气不出地看着 , 盼着这一天赶紧过去 。 可是又怕明天还会发生什么 。 我亲眼看见他把一整瓶药一口吞下 , 然后疼得在床上打滚 , 看见他一把摸向电源 , 全院电灯瞬间熄灭 , 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和绝望 。 这种日子经常发生 。 但也有时候哥哥的情绪会变得很好 , 也许是暂时忘了病 , 他会高兴地和我玩儿 , 使劲地捏我、咯吱我 , 讲鬼故事吓我 。 我们俩一起在床上打滚 , 我夸张地叫唤 。 只有这时候 , 爸爸和奶奶才会露出笑脸 。 不久 , 他住进了友谊医院 。
妈妈终于能回京探亲了 , 那时候还是“文革”期间 , 她的单位归军宣队领导 , 他们一直不放她回京 。 我后来听妈妈的同事金姨和刘叔叔说 , 那时候妈妈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 , 心里着急又没有办法 , 经常一个人哭 。 有时候她不见了 , 他们就漫山遍野地找 , 最后总能在某处草丛中或老树下听见她嚎啕的声音 。 直到我也当了母亲 , 才真真正正地理解了她的痛 。
史岚:我和哥哥史铁生
本文插图
史铁生和母亲
妈妈回来以后几乎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 。 周末我就和她一起去医院看哥哥 , 每次去都能见到他的好多同学 , 他们都特有本事 , 医院的两张探视卡已经被我们领了 , 但他们总能进来 , 而且人越来越多 , 多亏有他们 。 我和妈妈后来也发现了一条能够躲避门卫直接进入病房的地下通道 , 我们经常在昏暗的通道里走着走着 , 就会看见一只小老鼠从我们脚下窜过 , 妈妈说那是医院做实验用的 。
哥哥第一次住进友谊医院一住就是一年多 , 他和医生护士们都成了好朋友 , 我经常看见医院的走廊里挂着漂亮的黑板报 , 他们说那是哥哥写的 , 有时候又会拿来一本油印的医书 , 那也是他为了医生们的业务需要 , 坐在病床上一笔一划刻的蜡版印成的 。 医生护士每次见我们都会夸他 , 也都会惋惜命运对他的不公 。 我清楚地记得他是扶着墙走进了医院 , 一年多后是朋友们背着、抬着他回到了家 。
回家后他改变了许多 , 一定是这一年多我们所不能体会的医院生活改变了他 , 虽然有时会发脾气 , 有时又会沉默不语 , 但大多数时候是好好的 , 和我们聊天、说笑 。 那时候不像现在 , 商店里有各种各样的轮椅 。 他出院后的第一辆轮椅 , 是爸爸和邻居朱二哥一起设计、找材料、再拿着各种零件找地方焊接 , 最后自己安装而成的 。 轮椅上可以搭一块小木板 , 变成简易小桌 , 样式独特 , 绝无仅有 。 有了它 , 哥哥就可以从那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出来 , 在院子里自由活动 。 我们还会经常打打羽毛球 , 或者比赛拉力器 , 羽毛球我偶尔会赢 , 因为他坐在轮椅上 , 但拉力器我总是输的很惨 。 他的第一辆手摇的三轮轮椅 , 是他的同学们凑钱买了送给他的 , 他摇着它去过好多地方 , 也去了地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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