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岚:我和哥哥史铁生( 五 )


我不能也不愿和爸爸、哥哥说这些 , 因为我知道 , 妈妈走后 , 他们心里的痛一定比我多 , 他们的难处也一定比我多 。 当时我们三人就是这么过着日子 , 谁都不提起痛苦的话题 , 每个人都把痛苦藏在心里 , 默默地忍受着 。 那时候我们的交流都是有选择的 , 都在躲避着什么 。 我知道他们两人都为我发愁 , 虽然对我感到失望 , 但又不好埋怨我 。 我就这么一天一天的熬着日子 , 不知道哪天是头 。 多年后我回想起来 , 我最好的几年青春时光竟然是这么过来的!直到现在 , 我仍然经常做的一个梦就是 , 我要考试了 , 马上要考大学了 , 可我还有好多功课不会呢 , 怎么办?直到把自己急醒 。 这个梦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一次 , 一直坚持这么做着 ,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有永恒的梦 。
哥哥后来成为那么多人喜爱的作家 , 写出了那么多优秀的作品 , 但我知道他不会忘了我们一起度过的那段艰难的日子 。 他也许会和我一样有个永恒的梦 , 但我愿那梦不再是痛苦的 , 愿我们还能在梦里相见 。
史岚:我和哥哥史铁生
本文插图
史铁生
2010年12月30号的下午一直到31号凌晨发生的所有事情 , 总会时不时地在我脑海里出现 。 每当那一幕出现 , 我都会尽量用别的事情岔开 , 因为不敢去想 , 也不忍去想 , 但我知道它将会是我永远的记忆 。
30号下午 , 因为阿姨不在 , 我要去医院接哥哥回家 。 准备出发的时候 , 收到了他的短信 , 让我买几个包子过去 , 他透析时吃 。 那天出奇地冷 , 风一下就能把人吹透 , 直吹到骨头里 。 透析室里 , 他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 。 时间还早 , 我拿出包子 , 他不想吃 , 没有一点胃口 。 我们就聊天 , 他让我坐在他床边 。 我们瞎聊 , 聊我;聊我儿子小水;聊家里的琐事 。 他觉得有点头疼 , 我说今天特冷 , 是不是又感冒了 。 就给他捏捏头 , 揉揉肩 , 我们继续聊 。 想想有好久我们哥俩没有这么踏实地聊天了 。
离规定的透析时间还有几分钟的时候 , 他有点受不了了 , 只好提前结束回家 。 一路上我和司机搭话 , 他不吭声 。 我心里打鼓 , 知道又是哪儿不对了 , 是感冒还是什么 , 恐怕又要难受几天 。 刚到家就发现情况不好 , 希米还没回来 。 我问哥哥 , 是不是应该去医院 。 他当时还非常清醒 , 让我叫了120 , 还嘱咐我如果他会神智不清 , 我应该怎么和大夫说 。
傍晚的北京除了堵车还是堵车 , 救护车慢得让人不知所措 。 车上的他情况越来越糟 , 我和希米轮流和他说话 , 他已经基本上不反应了 。 到医院后的一系列检查结果让我和希米绝望了 。 他多少次从死亡手里挣脱出来 , 这次真的不行吗?
朋友们陆续赶来 , 立哲大哥在越洋电话里询问着情况 , 友谊医院的柏大夫和宣武医院的凌大夫都赶过来先后做了检查 , 结论依然是最残酷的 。 我联系了儿子和他爸 , 让他们马上过来 。 在医院的大厅里 ,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 , 心里隐隐觉得 , 这回上帝真不肯帮我们了 。
2010年最后的深夜 , 救护车在寒风中呼啸着开路 , 家里的车、朋友们的车闪着灯 , 鸣着笛一路跟随 , 朝阳医院、宣武医院、武警医院 , 这仪式不是告别 , 是送行 。 去往天堂的路不再拥堵 , 上路时有亲人朋友们相送 , 他不会寂寞 , 到了那里有爸爸妈妈迎接 , 他也不会孤单 。 我告诉自己:这是暂时的分别 , 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 。
记得很多年以前 , 我们一起闲聊就经常谈到生死的话题 。 我常常问:死了到底是什么?是一切都消失 , 什么都没有了吗?他说可能不是 , 等我死了 , 一定会想个办法告诉你 。 我现在会常常想起他的这些话 , 会在心里和他聊天 。 我告诉他:我去给父母扫墓了 , 清明的时候我们去地坛了 , 参加完小水的毕业典礼 , 我告诉他:毕业了 , 开学就要读研了……我知道他也会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他那里不再有病痛 , 他在那里能跑能跳……我们用我们特有的方式交流着 , 许多话不用说 , 但都能懂 。 天上 , 人间 , 相距并不遥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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