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中花树》:桃花落下,树木汗毛一样竖起( 二 )


诺奖得主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历克谢耶维奇曾说:“在真实和虚构之间没有界限,它们相互流动。见证者不是中立的。讲故事时,人们会进行加工创造。他们与时间角力,他们是演员,也是创作者。”历史学家保罗利科也认为,历史必须由历史学家加以重新体验和赋予生命才能成为真正的历史。在作者笔下,章学诚谈论那副为蔡知州所作的画时说,画就像梦和镜子,都属于“幻”,都是既像真实又不是真实的东西。他认为一幅画的好,就在于变动中抓住了一个人的内在本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赵柏田的一系列文章,都是在叙事中涌现出来的历史,在电光火石间抓住了永恒。
“往浴缸里撒上沉香屑”
往浴缸里撒上沉香屑,取的不过是氤氲的香气。
在这本书的阅读体验中,开篇的王阳明与末篇的张潮,正好前后呼应,都是第一人称叙述。而对于王阳明的写作,作者曾说自己开展了一次冒险,当然这种冒险是值得的,正如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诺奖受奖演讲中说的那样:“我们把这种个人化的视角、这个我当作是最自然、最人性化、最真实的表达,哪怕这种表达放弃了更为宽广的视域。以这样的第一人称来讲故事,就好像在编织一种与众不同的花纹,独具一格。”
作家叙事的冒险,不免还带着莽荒时期的粗粝。比如行文中偶见引用西典,会产生一种时空错乱感。如王阳明少年期间的自述,“我就像把风车当作魔鬼的唐吉诃德一样打马向他们冲去”,龙场悟道前的牢狱之灾阅读《周易》提及“要像纳博科夫说的那样用脊柱骨去读它”,再如不说成功学而说“卡耐基式的指南”,诸如此类的“沉香屑”式话语在流畅的阅读中跳将出来。
好在此书后面都是第三人称叙述,而到了写作张潮篇时,一方面随着作者的文笔更为成熟,驾驭语言更为轻松自如,另一方面读者对王阳明与张潮的阅读期待自然不同,正因此,张潮篇读来圆融清劲,沉香香味萦绕,而张潮汲汲于自己立身出处的心路历程,竟让人生出异代同悲之感。最终张潮借《幽梦影》名传于世,尤其在微博微信时代,人们蓦然发现这个奇特的文本范式仿佛是早生了300年的朋友圈,他借张潮之口说:“书中最初的评语和新近补入的一批评语已经时隔十年,在这十年中,有些朋友已经去世了,但在这本书里,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他们虽死犹生,继续与年轻的一代进行着热烈的对话和辩论,他们的智慧不时在书页中闪烁。我想,这是《幽梦影》的最大魅力之所在,不是我张潮一个人写下了它,而是一个时代的文人们共同写下了这本书。”张潮的盐商身份与前面全祖望篇作为不可忽略的背景的扬州大盐商们正好前后呼应,共谱了16至18世纪江南一代富商对文化的扶持与推介之曲。
将潜藏的思想史传承相勾连
歌尽桃花扇底风,中国的土地上永远有一树桃花灼灼其华。而“桃花大雨一样落下,树木汗毛一样竖起”竟暗合了赵柏田笔下的晚明生活史与思想史。他说他愿意用“风华而奢靡”来形容晚明南方的士人生活,这一部分内容集中呈现于《感官世界:晚明士人的物质生活》这一章中,所占不过全书八分之一,内中篇幅相对短小,但无论是冒襄与董小宛“品香”,张岱饮茶及“金山夜戏”,文震亨的《长物志》,还是戴名世的纸上园林,性灵派袁氏兄弟的感官世界,享乐主义李渔的“列仙之福”等等,都给书中世界镀上了一层光怪陆离、纸醉金迷的底色。这部分内容恰与作者后来的《南华录》遥相呼应。如果说那一树桃花背后是一代江南文人生活史,作者目光如炬地在袁小修一节中描画了他们更为完整的内心图景,即“一边在世俗生活的经营中耽于世俗的享乐,一边又时刻等待着来自权力中心的召唤”。而王阳明篇中“精神是光,世俗是黑暗,光可以利剑一般劈开黑暗,但没有黑暗也就没有光,如同没有黑夜也就没有了白昼。又比如,荷叶承载着一滴水珠,世俗生活也是这般承载着我们的思想,如果没有了肥大的荷叶在底下托着,那还有什么水珠呢?”这样的语句,让人体会到作者笔下文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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