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在“碎金文丛”现代学术的原点回望:民国北京的学林碎影( 三 )


正是在这些絮絮叨叨的家书中,林纾无所掩饰地向孩子们传授着处世之道,也时时透露出内心的忧思。他一方面秉持着传统教育的理念和方法,另一方面却也必须面对西潮之下洋文、电影院等诸多新事物对于孩子们的冲击。他一方面怀抱着延续古文一脉的心愿,另一方面却也必须为孩子们未来谋生作出更现实的安排。家书中的“林琴南”,远比被新文化人塑造成的食古不化的保守派要丰富和复杂。
大时代的风云际会,馈赠给学人以极为难得与丰富的生命体验,也赋予了他们以多维的学术视角。他们中的不少人,因身处浪潮之中,而具备了一种双重的身份。——他们既是时代的亲历者,也是新变的观察者,他们一面感性地体验,一面理性地思索。他们拥有的那些充满着新鲜气味的现场体验,以及由此生发出的即时思考,都是后来者所尤为珍视的。
在“碎金文丛”中有一部非常特别的“讲义”。这本名为《林庚〈中国新文学史略〉》的小书,是林庚先生于1936年至1937年在国立北平师范大学讲授新文学课程的授课讲义。其特殊之处,在于它是对当时刚刚过去的新文学的“现场”总结,它简约而完整地梳理了中国现代文学自《新青年》发端后至20世纪30年代的发展情况,讨论了文学启蒙运动、新文学独立、文学与革命等现代文学重要议题。
林庚先生本身在现代文学史上便有着非常特殊的身份,他一方面是著名的现代诗人,另一方面又是古典文学的研究专家,他的“诗”与“学”可谓是一体的两面,所以他的创作和研究里都充满了一种诗性的“天真气”与“洞察力”。他在讲义中的这段文字,最能体现那种情感与省察相交融的独特文学史风格:
这些虽然在今日已被我们忘记,在当时却是使新文学的风气弥漫于全国的每个细胞。在这样渐渐的滋长中,混沌的呼声变为具体的,幼稚的作品变为成熟的……那时一片文坛上的朝气,使得每个人都感觉到新鲜的气息,生命的活跃,如春天的河水,知其必将奔流于海了。
也正因此,他这份对其所亲历的文学大变革时代的记录,为后人提供了一系列原生态的文学图景,洋溢着弥足珍贵的新鲜气息和元气淋漓的现场感。
这部讲义的出版也颇为曲折。这是林庚先生生前从未主动提及,也未出版的作品。讲义的发现,得缘于十多年前潘酉堂先生在南京大学图书馆偶见《中国新文学史略》铅印线装本一册。从扉页林庚先生的墨笔题识可知,这本小册子是林庚先生赠送给罗根泽先生的。孙玉石先生通读这份珍贵的讲义后,大为赞叹,称其为一部极具价值的“新文学当代史”,并鼓励潘酉堂先生将其整理出来。于是,这本隐身于学人旧藏中的新文学见证实录,才终于重新回到读者的视野之中。
今日我们已很难揣摩林庚先生是如何看待这部讲义稿的了,也难以知道他在编辑自己的诗文集时又为何没有将其收入。或许是那些即时的感受未必成熟,或许是经历时代更迭之后很多看法发生了转变,皆有可能。在林先生其他传世名篇名著的比照下,这或许只是一部简略记录下他对文学变革的切身感受和思考的课堂讲义,可也正是这种在后世看来未必那么深思熟虑的讲述,透露出了一个青年诗人兼学者在双重身份中的复杂体验。
回应变革
对他们|在“碎金文丛”现代学术的原点回望:民国北京的学林碎影】学者们的济世情怀
面对时代激流的起伏与交锋,学者们不甘于仅仅成为一个亲历者、记录者,他们更愿将自己的学问与抱负,主动地投注于时代。这一代学人生长于国事危急之际,也多有过海外求学的经历,因此常怀有强烈的家国心怀。他们中的不少人,热切地希望以一己之学改良社会、报效国家。他们是思考者,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行动者,这种对现实社会的热切关注,反过来又为他们的学问思考另开生面。
在《北平学人访问记》中有一篇关于社会学家潘光旦的访谈。访谈里,潘先生谈起他因运动不注意,而将膝骨跳坏,以致感染结核菌,最终被迫舍弃坏腿的经历。他的朋友们觉得这必定影响他的前途,可他自己却颇为达观。他甚至对着采访者开玩笑说,他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因为被误以为是当时欧战受伤的战士而受到特别的优待,普通人对他很是恭敬,在芝加哥路上行走的时候,电车也常常为他中途停驶。身体的创痛经历,显然并没有影响他的问学心志,反倒更促使他自我奋发。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