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执|《仙症》里的东北过往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二 )


其实《仙症》几篇小说的主人公都有《霹雳》的影子,他们都是不同意义上的失意编剧,遭遇着精神、经济或者情感的危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只死掉很久的白猫来提醒自己和过往无法切断的缠绕。
郑执喜欢描写餐厅和食物,我怀疑它们都是他曾描述的沈阳“穷鬼乐园”的一部分延伸。“穷鬼乐园”是沈阳北站附近一家卖啤酒和小菜的饭店,一桶扎啤两块,十块钱就可以过一天,郑执曾在这里寻访过父亲的踪迹,收集了不少扎推在这里的中年男人的故事。我猜想《蒙地卡罗食人记》和《凯旋门》两篇有穷鬼乐园的影子。
前者的少年离家出走,在饭店碰见多年未见的姨父,却怎么也等不来自己的女友;后者的男主人公是个大龄男青年,依靠健身获得三万块奖金是他长时期的人生目标,却在一个意外中改变了人生轨迹……
郑执擅长描写日常生活里的猝不及防,将人置身在无解的困境之中,我们无法描述这些困境,因此只能以魔幻代之。其实现实和超现实之间,是我们无法掌握的命运,也恰恰是文学价值产生的地方。
具有仪式感的死亡告别
郑执是迷恋疯癫、死亡和酒精的,他笔下的死亡是具有召唤性的,仿佛把每一个人物引向归途。《他心通》讲述了父亲漫长的死亡过程,和他最后不合时宜的盛大葬礼。父亲折腾了一辈子,随着时代高低起伏,最后还是被抛下。整篇小说里儿子就忙着一件事,操持着父亲的死亡仪式。最后,他通过举报了母亲的“迷信”活动,完成了自己的成长以及与父亲的和解。
《森中有林》也是一篇关于父子关系的作品,其中不止一桩死亡事件,但死亡不止是生命的终结,还带来生生不息的传承。这个故事横跨三十年,以一家三代人的命运纠葛为主线,带出整个东北的兴衰往事。这几乎是一个当代武侠故事,行走江湖的男女信奉的是一个义字。他们可能不会遵守社会意义上的规训和秩序,但会按照自己的行事法则各行其是。
郑执的故事总有一种命运感,小说里上一代人的纠葛被下一代人继承,以新的方式发酵成新的意味。这不算是一篇伤感的作品,尽管里面满是疮痍,全是不完满的人生,但却恰恰是全书最温暖的一篇,最能体现郑执对土地的情感。历史不管对人造成了什么样的创伤记忆,主人公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原乡,因为人就像是树,被种在了大地之上。
《仙症》是一部献给故乡的小说,郑执在外多年,以这本书回馈江东父老再合适不过。据说他对沈阳城市空间的描摹如同地图,这点是我这个异乡人无法体察的。但作为同代人,我固执地觉得,郑执笔下的沈阳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故乡。他所描写的那些个困在各自命运里的人,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
郑执的经历会让人联想到钱德勒,郑执以写剧本为生,后者在好莱坞做了多年的编剧。钱德勒在《漫长的告别》里借主人公说出:“光阴使一切变得卑贱、破败、满是缺陷。人生的悲剧不在于美丽的事物夭亡,而在于变老、变得下贱。”这句话拿来对应《仙症》也恰如其分。
过去之所以有它的迷人之处,或许因为它曾带来过希望和可能性,诱惑着我们走向一条条可能失败的冒险。读罢《仙症》,我像是一个走了很远路程的旅人,远赴一场宴会,把告别的时间抻到无限的长度。《仙症》的宴席不断有热烈的酒,绵长的爱,细细密密地不舍,但底色还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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