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雅琴
郑执33岁了,他不再是个写作上的新手,从19岁出版第一本小说《浮》开始,他基本每两年就会有新书问世。2018年底,小说《仙症》在“匿名作家计划”比赛中获了首奖,这件事对郑执的意义可大可小。一个文学奖自然不足以引发大众的追捧,但却足够让郑执获得回到严肃文学领域的勇气。
但他的内心恐怕是不满足的,作家永远都只会觉得下一本最好,何况从19岁之后,他的人生过得太跌宕起伏,也太过于慌张,不得不靠手上写字的技艺生活。看得出,对自己既往的文字生活,郑执是不满意的。他在《仙症》的后记里借朋友的评价谈这部作品对自己的意义,竟然选了“浪子回头”这个词语。但我却敬佩郑执,不仅因为他的坦诚,也为了他做出了一个示范:在今天,喜欢文字的人依然可以靠着写字活下来。这多少像一个现代童话。
作为不那么资深的读者,我没有看过他青涩时期的作品,对他来说,那些是习作也好,谋生的手段也好,我愿意相信是一个作家的必由之路。其实,即使在他最不满意的作品里,我们也依然可以瞥见他文字里的涌动的鲜活的血液,这种温度让我们愿意相信这个作家,并俯身走进他所营造的那个世界。
郑执写道:这一本,权当新的开始。给自己,也给我的新老读者们一个交代。因此,这是一本重塑之作,也是一本告别之作。巧合的是,书中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以一个告别的姿态离我们远去。《仙症》所做的,就是为他们进行一场具有仪式感的告别仪式。
《仙症》就是一场世纪末综合征
你见过刺猬过马路吗?《仙症》的开头就出手不凡,这部小说集的同名小说塑造了一个令人难忘的角色王占团。开头这么写:“倒数第二次见到王占团,他正在指挥一只刺猬过马路。时间应该是2000年的夏天,也可能是2001年。”
伴随着新世纪的到来,中国被纳入全球化的浪潮,东北这个最能体现国家意志和集体经济奇迹的地方正在被前所未有的变化所冲击。新世纪带来的不安全感成为了一种世纪末的征候群萦绕在郑执笔下的人物身上。
【 郑执|《仙症》里的东北过往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作为小说里“我”的大姑父,疯癫的王占团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后来这个人物死了,死得毫无价值又颇有点壮烈,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王占团从前是海军,算是人人艳羡的人物;发病后复员回家做工人,慢慢地成了人人嫌弃的零余人。没人记得他曾经写诗,能写下“船在我脚下前行,月光也被踩在脚下,我指挥着一整片太平洋”这样的句子。
王占团的身上带着一个时代的烙印,因为“文革”,他最初的爱情葬送了,女友及其全家遭遇了异常悲惨的人生;后来当兵,也是个格格不入的人,不知道怎么就疯了。王占团的所有人生经历都是通过他人表述出来的,没人知道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在“我”的描述下,这个人也不尽然全疯,有很多清醒的时刻,都被人遗忘了。故事的大背景则是2000年后社会的巨大变化,下岗、下海和出国的风潮影响到了每一个普通中国人。王占团其实是被时代的飞轮抛弃掉的一代人,“我”则是他的一个镜像,两代人之间有着隐秘的联系。因此很多年后,即使“我”远赴重洋,却依然无法摆脱故乡和王占团带给我旷日持久的影响。
在现实和超现实之间
东北大地上的诸多“天翻地覆”,如今被人戏称为“东北魔幻主义”了,明明是俯拾即是的现实,却因为我们对苦难想象力的匮乏显得魔幻。郑执有意识地将现实和超现实之间的界限打破,营造一种阅读上的惊喜和陌生感。
《霹雳》是整本小说集里最特殊的一篇,灵感来自爱伦坡的《黑猫》,也是全书里唯一一本和东北土地无关的作品。小说讲述了失意的编剧和妻子搬入新家后,总被缠绕的臭味所骚扰。妻子搬出家门,编剧继续酗酒,曾经丢失的猫又重新出现……
我愿意相信小说主人公的苦闷和失常,也来自作家本人的某个分身。他有意识地将主人公写成一个酗酒的失意编剧,不时口吐金句,诸如“清醒是爱最大的敌人,一对爱人至少有一个应该永远是醉的”,则似乎是对刘以鬯《酒徒》的戏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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