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好神话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我本性的懒散。因为转述神话时可以不必过分认真,正不妨顺着自己的好恶,加以填补和剪裁。本来不在求实,依误传误,亦不致引人指责。神话之所以比历史更传播得广,也就靠这缺点。
鸡足虽是名山圣地,幸亏地处偏僻,还能幸免于文人学士的作践,山石上既少题字,人民口头也还保留着一些素朴而不经的传说。这使鸡足山特别亲切近人,多少还带着边地少女所不缺的天真和妩媚。
从金顶下走,过山腰,就到了华首门和舍身岩。一面是旁靠百尺的绝壁,一面又下临百尺的深渊。这块绝壁正中很像一扇巨大的石门,紧紧的封闭着,就叫华首门。到这里谁也会猛然发问:门内有什么这样珍贵的宝物,老天值得造下这个任何人力所推不开的石壁,把重门深锁。于是神话在这里蔓生了。
不知哪年哪月,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两个和尚。他们抛弃了故乡的温存,亲人的顾惜,远远的来到这荒山僻地。没有人去盘问他们为什么投奔这个去处,可是从他们仰望着穹苍的两双眼里,却透露着无限的企待。好像有一颗迷人的星在吸引他们,使他们忘记了雪的冷,黑暗中野兽的恐怖。这颗迷人的星就是当时的一个盛行的传说。
释迦有一件袈裟,藏在鸡足山,派着他的大弟子伽叶在山守护。当释迦圆寂的时候,叮嘱伽叶说:“我要你守护这袈裟。从这袈裟上,你要引渡人间的信徒到西天佛国。可是,你得牢牢记着,惟有值得引渡的才配从这件袈裟上升天。”伽叶一直在鸡足山守着。人间很多想上西天的善男信女不断的上山来,可是并没有知道有多少人遇着了伽叶,登上袈裟,也不知道多少失望的人在深山里喂了豺狼。我刚才提起的和尚不过是这许多人中的两个而已。
鸡足是一片荒山,顽石上长不出禾麦。入山的得自己背负着食粮维持生活。可是谁也背不了多少米,太多了又爬不高,所以很少人能进入深山。大家却又相信伽叶尊者一定是住在山的最深之处,因之一般都觉得限制他们路程的就是这容易告罄,而且又不能装得太满的粮袋。只有那最会计算,最能载得重,吃得少的,用现代的话来说,最经济的,才能上西天。
这两个和尚走了好久,还是见不到伽叶的影子。打开粮袋看,却已消耗了一半,这时需要他们下个很大的决心了。若是再前走,当然还有一半路程可以维持,但是若到那时候还碰不着伽叶,上不了西天,就没有别的路可走,除了饿死。要想不做饿死鬼,这时就该回头了。
他们坐下来静默了一会儿。“不能上天,就死。”这样坚决的互相起了誓,提起已经空了一半的粮袋很勇敢的向前走去。一天又一天,毫不关心似的过去了。早上看太阳从东边升起,晚上看它又从西边落下。粮袋的重量一天轻似一天,追求者的心却一天重似一天。粮食只剩着最后两份的时候,他们刚走到这石门口。他们灵机一动,忽然这样想:上西天当然不是容易的,一个人下不了决心的也就永远不会有希望得到极乐的享受,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最后一天,苦已尝尽,吃过了这最后的一餐,饿死还是永生也就得决定了。因之,他们反而觉得安心不少,用了轻快的心情倾出最后一粒米,在土罐里煮上了。静静的向着石门注视。他们想:门背后一定就是那件袈裟,西天也近在咫尺了。
最后一顿饭的香味从土罐里送出来时,远远地有一个老和尚一步一跌地爬上山来,用着最可怜的声音,向他们呼喊。但是声音是这样的微弱,风又这样大,一点都听不清楚。这两个已经多日不见同类的和尚,本能地跑了过去,扶持着这垂死的老人来到他们原来的坐处。这老和尚显然也是入山觅渡的人。可是因年老力衰,背不起多少食粮,前几天就吃完了。他挨着饿,再向上爬,这时已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了。他闻着饭香,突然睁大了已经紧闭了的双眼:
慈悲!给我一些吃,我快死了。我不能死,我还要上西天!
这两个和尚互相望着,不作声。这是他们最后的一餐。这一餐还要维持他们几天生命,还要多给他们一些上天的机会。他们若把这一餐给了这垂死的老人,他们自己也就会早一些像这老人一般受饥饿的磨难,早一刻饿死,谁也说不定也许就差这一刻时间错失了上天的机会。这一路的辛苦,这一生,不就是这样白费了么?不能,不能。他们披星戴月,受尽人世间一切的苦难,冒尽天下一切的危险,为的是什么?上西天!怎能为维持这老人一刻的生命,而牺牲他们最后的一餐呢?于是他们相对的摇了摇头,比雪还冷,比冰还坚的心肠,使他们能坚定的守着经济打算中最合理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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