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杨向荣:狄更斯的小说为何魅力长存( 五 )


狄更斯不仅是个想象家 , 而且是个交响乐式的想象家 。 他的想象不仅仅动用感官中的某一个 , 而是全能全要素 。 他调动眼、耳、鼻、舌、身、意全要素去从记忆中捕捉过往的一切细节 , 来开发此刻的细节 。 他的奇妙天才即全要素想象不仅体现在他所写的单件事物中 , 也体现在他的作品整体中 。 他的句子可听可感可触可嗅 , 他的世界同样可听可感可触可嗅 。 这种鲜活逼真有时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 他处理微观事物和宏观世界几乎用了同等的力量 。 他对于自己陌生的行当活计的精确想象甚至超过了行当伙计所能描述的程度 。 那真叫体物入微、传情入神 。
即便我们跟狄更斯听到同样的声音 , 看到同样的色彩 , 但形诸笔墨时 , 狄更斯必然要强调 , 必然要使之尖锐化 。 这是他的本能敏感使然 , 他非要这样不可 , 平平淡淡的再现必然令他不适和焦躁 。 但是 , 奇妙的是 , 狄更斯的这种强调和锐化 , 并不影响他想象力的精确 。 相反强调和锐化强化了精确 。 这就像有时强调和夸张的漫画比照片还要更加准确传神 。 照相式的现实主义和漫画式的现实主义 , 哪个更准确地反映现实呢?估计在伯仲之间 。 狄更斯的想象力或者本能 , 让他能越过理论或者概念直达真理或者真实 。 这是天分使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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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学作品中 , 人性是很难人为杜撰和创造的 , 作家所能做的其实主要是发现、挖掘人性固有的复杂性 , 然后艺术地呈现出来 , 并且看上去合理可信 。 好像没有人统计过狄更斯的十几部规模庞大的长篇小说究竟写了多少人物 , 那一定非常可观 。 更加可观的是 , 他的这些长篇小说也是人性多样性、复杂性和微妙性的百科全书 。 如果残忍是人性的负面要素 , 那么残忍也有各种各样的附体和搭配 , 有怯懦的残忍 , 有激情犯罪式的残忍 , 有无知的残忍 , 仔细探究下去 , 人性中某个小侧面都可以派生出众多更小的侧面 , 我所谓人性的多样复杂微妙是指这个意义上的 。 狄更斯世界中的芸芸众生正是形形色色人性的载体和附体 , 各种人性及其侧面都可以在他的小说中找到样本 。 在这个意义上 , 他的小说是人性多样性的百科全书 。
狄更斯是在真实中 , 在社会现实中呈现人性的复杂多样的 , 所以他笔下的人性充满了动态性 , 不是诸种性格配方的组合 。 比如在《雾都孤儿》中 , 南希对凶狠的强盗就充满了忠诚爱慕 , 按照常态的逻辑 , 像南希那样的姑娘就不该对赛克斯产生温情 , 而赛克斯几乎可以说是个绝情到底的人 , 有着完全不可救药的冷酷无情 。 面对有些人对这些人物的异议 , 狄更斯亲自在这本书第三版的前言中做了澄清:他只忠于真实 , 真实中有什么样的人物和人性 , 他就写出来 。 狄更斯说 , 本书的任务之一就是要指出严酷的真实 , 甚至在描写被盛赞的人物时 , 都是如此 , 他声称对自己的读者并不隐瞒南希蓬乱头发里的一张卷发纸 , 只要对真实的现实有过观察的人 , 就知道南希的行为和情感活动没有丝毫夸大其词和牵强附会 。 “这是神圣的真实 , 因为上帝把这个真实留在堕落的和不幸的人的心中 , 他们还有一线希望 , 在长满青苔的井底还有最后的一滴清水 。 真实中既有我们本性中较好的 , 也有较坏的一面 , 大多数是它最丑陋的特点 , 然而又是最美的;这是矛盾 , 是看上去不可能的反常 , 然而这是真实 。 ”狄更斯在这里已经把自己对真实中的人性状态讲得非常清楚了 。 他的其他小说中人物的人性呈现也遵从他所谓的真实这个逻辑 。
书城杂志|杨向荣:狄更斯的小说为何魅力长存
本文插图

《雾都孤儿》
荣如德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0年版
以狄更斯对社会和人性的洞悉 , 他不仅善于展示人性的多样 , 在他的中后期作品中 , 他的人物所经历的人事也并非一味地善或者一味地恶 。 在《大卫·科波菲尔》中就始终贯穿着善与恶的平衡 , 以及二者的互相依存 。 在大卫悠然的童年时代过后 , 接着而来的是寡母嫁给生性恶毒的摩德斯通先生 , 此人在教导和培养大卫性格的掩护下 , 利用彼此的感情作为折磨大卫和母亲的手段 。 这种好坏交织的命运 , 好人坏人交织出现 , 没有恶的出现 , 后面的善又不会引出来 , 这样的景观构成这部小说的显著特色 , 很难说它在道德意义上是悲观的还是乐观的 。 或许这样的良莠交织才更像生活本身 。 在某种程度上 , 《董贝父子》也有这样的认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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