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意义上的精神坐标——小说《大河人家》中的家园意识( 二 )


柳、黄、白三家七口人是这里的第一批居民 , 甚至“井子湾”的名称都还是得名于柳保华兄弟三人挖的那第一口井 , 而在此后的几十年间 , 三人也一直担任着井子湾的主要职务 。 可以说 , 井子湾是由他们亲手开拓、创建起来 , 他们见证并参与了井子湾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盛到衰 。 与上一辈人不同的是 , 他们将对故乡的情感充分移植了到这片新的土地上 , 他们在这里成长、奋斗、恋爱结婚 , 落地生根、代代绵延 。 井子湾同样也见证了他们半生的悲欢与命运的起伏 。 因此 , 在柳保华这一代人的心中 , 井子湾实际承载了更多的情感与寄托 。
建国伊始 , 百废待兴 , 经历了家园的被毁 , 被迫的逃离 , 作者专门设置了“井子湾”这样一个从无到有的新的家园 , 似乎有着更深的含义 。
如果说故乡柳家湾象征的是生命之根 , 那么 , 井子湾则象征着生存之路与心灵之所 。 在作者的笔下 , 草原即意味着世外桃源 , 它美丽、富足 , 远离战争和伤害 , 充满着开放性与包容性 , 这里的人们淳朴、善良、好客 , 然而 , 就是这一片战争都不忍波及到的人间绿洲 , 短短几年之间却几乎毁在了人们日益膨胀的贪欲和对大自然无止境的索取当中 。
“渐渐地 , 人们不再满足于只在冬季打碱 。 夏天 , 湖水中的碱不能凝结 , 着急发财的人们开始想办法 , 动用几十台大功率抽水机 , 把湖水抽到事先挖好的池子里 , 像晒盐一样晒碱……再后来 , 化工厂干脆直接把管道架进碱湖里 , 把碱水直接抽进熬碱的大铁锅里 。 ”
贪得无厌的人们对于这种杀鸡取卵的行为乐此不疲 , 让原本就因过度开垦和砍伐而日益沙化的井子湾变得更加脆弱——“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 , 井子湾已然失去了原有的绿色靓装 , 像一件饱经水洗日晒而褪了颜色的旧褂子 , 白刷刷地摇曳在漫天风沙之中 。 ”人类开始受到大自然的惩罚 , 沙化导致水源消失 , 土地干旱 , 草原和耕地面积不断缩小 , 粮食减产 , 人和牲畜都即将面临着吃不上饭的危险 , 而资源的紧缺又必然导致一系列社会矛盾的产生——“邻里之间经常因为草场、地界、牲畜、饮水等问题对吵对骂 , 甚至大打出手 。 原本夜不闭户的淳朴村庄 , 偷盗粮食、残害牲畜的案件也多了起来 。 ”而对于柳保华来说 , 土地沙化对他们一家甚至造成了家破人亡的悲剧 。 “随着人口激增、土地退化 , 背负生存压力的人们开始争夺资源 , 扩张地盘 , 围绕草场、土地发生的纠纷越来越多 。 ”柳保华的妻子格日乐就是在井子湾大队与邻村生产队的打草纠纷中意外身亡 。
于是 , 在井子湾全面沙化之前 , 村庄实行集体搬迁 。
面对再一次搬家 , 保华妈与第一次逃难时一样表现出了些许犹豫 , 她心里挂念的始终是她几十年未曾谋面的丈夫柳如海 , 担心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他 。 而反应最强烈的则是一家人都生活在井子湾、丈夫也葬在井子湾的柳如霞——“我不搬了 , 生是井子湾的人 , 死是井子湾的鬼 , 我死也不走 , 死也不走……谁逼我搬 , 我一头撞死在谁身上……”相比于对家园的依恋 , 保华妈和柳如霞的内心深怀着的更多是对亲人的牵挂 , 因为对于身为妻子和母亲的她们来说 , 家人在哪儿家园便在哪儿 , 这是属于她们的精神信仰 。 所以和当年黄天祥劝说保华妈离开故乡一样 , 柳保华同样用了动之以情的理由才说服她们同意再一次搬离 。
失去家园 , 第一次源于战争的破坏 , 第二次源于生态的被破坏 , 但二者实质上没有太大区别 , 都是源自于人类内心的贪婪 , 也都有着致命的破坏力 。 然而 , 多数人只看到战争的可怕 , 却轻视了自然生态的恶化对人类生存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 。 《大河人家》是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小说 , 但它的价值之处并不仅仅在于揭示了这一点 , 它所奏响的也并非是一曲家园失守的悲壮挽歌 , 而是在一代代生命的延续中 , 劳动人民顽强的生存意识和不断抗争、开拓、拼搏、进取的精神 , 更反映了时代变迁之下 , 人们对于自我身份和价值的不断重塑与认定 , 和对于家园、对于社会强烈的使命感与责任心 。
“我是一个老党员啦 , 当过大队长、支书 , 井子湾的毁掉 , 我是有责任的 , 硬生生把人进去瞭不见后脑勺的竹汲滩变成了明沙梁 , 大家造的孽有我一份 , 睡不安稳呀 。 ”因此 , 尽管搬到了新的家园 , 远离了荒漠与风沙 , 但对于早已视之为故乡的井子湾 , 柳保华心中一直未能释怀“离开井子湾的这些年 , 保华始终梦想着能有一天用什么方法把沙魔给征服了 , 把蓝天绿地还给子孙 , 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 。 ”
“乡愁是眷恋 , 是牵挂 , 更是责任 。 ”柳保华把内心的希望寄托在了事业有成的儿子柳建国的身上 , 而生于大草原 , 长于井子湾 , 身上流淌着蒙古族血液的柳建国与父亲的想法不谋而合 , 达成共识之后 , 父子二人连同黄兴旺的小儿子黄富国一起 , 顶住了各种压力 , 投入到困难重重的治沙造林项目中 。 自此 , 祖孙三代人完成了一种对于家园的“逃离—创建—破坏—再次逃离—修复—重建”的过程 。 而三代人之间 , 又隐约存在着一种过渡的关系 。 柳如海一代虽然主动逃离故乡 , 但本质上仍旧与故乡融为一体 , 对于异乡(井子湾或其他) , 只能算是一种客居的关系 。 到了柳保华一代 , 井子湾虽不是出生地 , 但人生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 , 娶了蒙古族的妻子 , 交了蒙古族的朋友 , 融入了大草原的民风民俗和生活习惯 。 到了第三代柳建国 , 身体里则完全流淌着蒙古族的血液 , 与此同时又是在汉民的家庭中成长起来 , 感情深厚 。 因此 , 由这样一家祖孙三代人完成对同一个家园的守护 , 既打破了传统的血脉相承的观念 , 又突破了狭隘的地域局限 , 将民族间的亲密与融合用如此巧妙的方式表现出来 , 从而达到一种和谐、共生、多元的主题意义 , 不能不说是作者的独具匠心 。 尽管到了第四代 , 虽然离故乡更加遥远了 , 但谁能说这不是另外一种更大格局的和谐与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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