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镇医院里的无情与漂泊

南方小镇医院里的无情与漂泊作者端木赐本名孙韧 , 1990年出生 , 医学专业毕业 , 曾在医疗行业工作数年 。前言在端木赐《燃烧的仙鹤》这本非虚构散文集中 , 他将自己先后从事医疗与媒体行业的经历融入自己的文字中 , 带着更接近生命与死亡的视角 , 审视自己所经历的现在 。 以手术刀般的锋利表达 , 温柔解剖深渊处的灵魂 , 面对隐秘自身的低语 , 面对内在与外在生命的感伤与顿悟 。1医院坐落于西湖工业区 , 院子里的建筑群是低沉的灰白色 。 院子里定时撒了玉米粒 , 灰鸽子成群起落 , 它们最喜欢在灰色的南丁格尔石像上歇脚和排泄 , 粪便一点点干涸 , 竟然就化成了石像的一部分 。 医院附近多是加工厂、物流公司和五金商铺 , 看起来灰蒙蒙的 , 其间倒是有间酒吧 , 是少有的娱乐场所 , 白日里永远都是大门紧锁 , 一幅亏损倒闭的模样 。夜晚降临的时候 , 我想象到不远处的小角落 , 霓虹中有了声浪、热舞和酒精 。 拥挤中耳鬓厮磨的喘息 , 一杯色彩魔幻的鸡尾酒 , 以及偶尔可为的放纵都是令人期待的 。这座古老的小镇当然有颓靡的色彩 。 然而总有一些与浮华相反抗的事物 , 是命中注定的存在 。 比如风月无边 , 南支流和北干流在小镇中央交汇 。 东江就这样从小镇中间穿过 , 理直气壮地把土地分割 。 因为东江的滋养 , 小镇有了灵魂 。 有时候 , 我想和小镇说说话 。清晨微光流淌 , 我常常要乘坐班车过桥跨江 , 去往旧院的某个病区 。于是 , 我无数次与一条江擦肩而过 , 多少次迷雾笼罩 , 天光破碎 , 我都努力睁开双眼 。 江水浑浊 , 滔滔不绝 , 总有一条船在视野里徐徐驶来 , 那是一条生了锈的老货船 , 载满了石龙镇水运的沧桑 。我无数次窥视东江 , 以不同的角度和时间试探 , 妄图看到河流深处的秘密 。 与河流隔空相望 , 似乎很近又很遥远 。 在江河面前 ,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成了附属品 , 对岸的老城 , 江堤的树木 , 以及重复出现的我 , 都如此浅薄无力 。 江面宽广 , 所以这里的时间都变得异常缓慢 , 缓慢到江边所有的事物都深陷在时光里 , 弯曲了 , 消隐了 , 沉默了 。横过东江就是石龙老城区 , 驱车直下 , 旧院在不远处 。旧院门前车水马龙 , 金属牌子上写着“太平街” , 街上多是灰白色的民国建筑 , 两三层楼 。 沿街的店铺索性就以“太平”命名 , 鞋店或者杂货铺 。 都说太平街老了 , 两旁的建筑都要拆 。 可谁敢轻易打破陈规 , 这些老屋里似乎藏着民国时代的旧人 , 依旧沿袭着古老的营生 , 正和小镇一起缓慢地衰老 。小镇的四月飘来很多场云雨 , 也飘来很多破碎的灵魂和心绪 。 行人变得慌张焦虑 , 匆匆的轨迹中满是闪躲的意味 。 我独坐在石板凳上看着太平街 , 细雨霏霏 , 楼宇、植物和店铺都湿透了 。 湿透的还有不远处的木质小推车 , 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橙子正折射出诱人的光芒 。顺着草木的气息张望——中山公园毗邻医院 , 里面古木参天 。 树下打牌的老人和围观者不见了 , 公园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开始复活 。 空无一人的时候 , 我愿意去园子里走走 。 我步履极慢 , 难道是怕弄湿了鞋子?可鞋袜已经湿了 , 我还是走得很轻 , 我怕自己的莽撞打扰了栖息者的灵魂 。 温热与寒凉交织 , 沁入肺腑 。 公园太小 , 装不下那么多凡尘的喧嚣 。此时此刻 , 园子正因为遗忘而独自唏嘘 。 我想做一个倾听者 , 可是我不属于这里 , 我只是一个无名的闯入者 。 春夏交替 , 满园的树叶飘零 , 散落在水潭、杂草、黄泥和石板间 , 繁杂而纤细 , 铺就了一片斑斓的光阴 。一阵风轻轻拂过 , 四周开始沙沙作响 , 恍惚有栖息的灵魂和我擦肩而过 。 那些故事和故事里的人 , 还有谁记得?但至少还留有一些旧印迹 , 在时光的磨盘里偶然指向某个方位 。重新修葺的演讲台上 , 站着东征时身着裘装的周恩来;废墟瓦砾中的人群惶恐 , 一腔热血的莫公璧校长倒下了;一年年黄花开透 , 花丛中葬着英勇就义的李文甫……我知道园子里几乎浓缩了整个小镇的近现代史 。中山公园破败了 , 小镇就一定不复往昔的显赫 。只有浩瀚的东江守在小镇心里 , 日夜奔腾 。2宿舍只够放下两架上下铺的铁床 。 窗子狭隘 , 上面挂着洗旧的内裤 。 三月的小镇是用水洗过的 , 衣物挂再久也不肯干 , 屋子里的水泥地面像是和稀泥 。 床尾的风扇呼呼作响 , 费力地推开湿嗒嗒的空气 。 气流不断撞击在脸上 , 终于有了些牵强的凉意 。暮色四合 , 我才渐渐苏醒 。 火车从不远处的墙外鸣笛而过 , 窗外湖里的白鹅开始争先鸣叫 , 这样的声音始终在日夜反复 。 屋子里没有开灯 , 疲倦的午睡过后又是天黑 。 夕阳里起伏的声嚣 , 如远方平卧起伏的山峦 。广添去隔壁镇的茶山医院访友 , 步青估计在和法医系的男生打桌球 , 屋子里只剩下我 。 乐乐从女生宿舍赶来 , 敲门找我去金沙湾超市 。 步行去超市已经成了我们业余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 我们或许什么也不买 , 只是说说话而已 。 还有些时候我们习惯彼此沉默 , 只是单纯去往目的地 , 再原路返回 。金沙湾超市装修并不繁华 , 只是很大 , 不仅仅是面积大 , 还大到货架高处的商品垫脚也够不到 。 所有的物品都堆积得像小山一样 , 充满了最原始的物欲 。 我喜欢看那些整齐排列的酱菜缸 。 有时候我甚至会掀开盖子 , 仔细嗅一嗅 , 如果记住了这些复杂的味道 , 就仿佛收纳了所有人的家乡 。 我们都是有些怀旧的生物 。记得广添说过 , 罐子中的一些酱菜和他家乡梅州的一模一样 。 所以每次看到这些酱菜 , 他都会停下来 , 我透过他的双眼 , 仿佛能够看到他的过往 。 我会买一整箱的牛奶 , 蒙牛或者伊利 。 超市混淆了地域特征 , 很容易就能把每个人的家乡都搬一部分进来 , 令人睹物相思 。 这里 , 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金沙湾门前的空地算是一个小型的公交车枢纽站 , 有巴士开往石龙火车站或者临近的小镇 。 越是在人多的地方 , 我越是保持沉默 。 这些年南来北往 , 让我习惯了以提防的姿态生存 。从一种方言到另一种方言的转换 , 让我开始了长久的失语 。 我混在人群里涌动的时候 , 像每一个打工者一样 , 散发出浓重的体味 。 只要我不讲话 , 就没有人知道我来自哪里 。我暗想过 , 如果我是工厂里生产的收音机该有多好 , 这样不管走到哪里 , 都能够以特有的调频融入本土的语言和文化 。 东莞是世界工厂 , 这里一定有全中国最大的收音机加工厂 。夜幕深沉 , 我才回到宿舍 。 有时我会打开收音机入睡 , 想学一点点粗浅的广州话 。 耳机的通道是私密的 。 深夜的粤语电台 , 多是广告和谈话 , 关于两性 , 关于治病 。 耳畔混乱的声音渐渐斑驳 , 越飘越远 , 声音的背后是小镇的缩影 。 光线穿梭如流 , 人来人往 , 稠密如蚁 。3那天在医院门口 , 我看到一位母亲指挥小儿子去捕捉一只觅食的灰鸽作为晚餐 , 即便那只是一个玩笑 。医院里有动物园 , 巨大的笼子里分散饲养着孔雀、猴子、山羊、鸵鸟等动物 , 用来抚慰病患的心灵 。 可在广东人眼里 , 它们或许都是可观赏的肉食 , 令人垂涎欲滴 。 树上的木棉花沉甸甸的 , 鲜亮可人 , 落地的时候发出闷闷的声响 。 我喜欢拾掇了木棉花喂猴子 。 除此以外 , 大多时间我都和一些禽类相依为伴 。一边是铁丝网里的山坡和湖水 , 一边是我居住的宿舍楼 , 院子里的鸡鸭鹅是放在一起圈养的 , 肥美可人 。 我喜欢看它们与世无争的样子 。 铁丝网附近长了很多竹子 , 竹子一蓬蓬地从铁丝网的窟窿往外钻 。午后的闲暇时光很短 , 我会折了高处的竹枝喂鹅 。 白鹅成群地从远处走过来 , 笨拙地摇晃着身体 , 争先用喙拽下竹叶 。 白鹅伸长脖子 , 用很大力气去吞咽 。 竹叶很硬 , 这样吞下去难道不会痛吗?这不禁让我想到涮火锅时鹅肠的爽脆 。鸡有时候会在白鹅后面凑热闹 , 偶尔有散落的竹叶坠地 , 它们都会兴奋地凑近瞧瞧 , 然后被白鹅推开 。 鸡窝里飞出金凤凰 , 可这些鸡并不会飞 , 只是喜爱登高远眺罢了 。 跳上树的鸡居高而傲慢 , 有时候会突然看破了红尘 , 会孑然一身地往铁丝网外面跳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 一只鸡逃出樊笼来 , 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南方小镇医院里的无情与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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