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低估汪曾祺了( 三 )
汪曾祺与沈从文(右)用小说中人物的眼睛去看风景 , 用人物的耳朵听声音 , 用人物的感情去感受世界 。这样写出来的小说 , 才是自有生命的 。 它不是作者强加的 , 是生来就浑然一体的 。换一句话来说 , 汪曾祺小说里的风景、声音、感受 , 勾画的都是小说主人公的弧光、氛围、轮廓 。再宽广些 , 汪曾祺对花鸟虫鱼、一草一木的怜爱 , 也融入了他的作品中 。 为什么他的人物就能看到 , 他的人物就能听到 , 是因为作者本人 , 向生活张开了触角 , 再编织进人物身上 。作家 , 是感情的生产者 。 但汪曾祺用一种“反抒情”的办法来进行文学抒情 。 他几乎从不脱离小说的人物 , 多说任何一句话 。除了那一声 , 不动声色的 , “你好!”出名趁晚1980年 , 60岁之后 , 汪曾祺开始小跑 , 走上创作巅峰 。 此时 , 沈从文歇笔多年去研究文物 , 老舍也已投了湖 , “反右”“革命”作品仍旧火热 , 中国文坛还是弥漫着坚硬模式化的政治气息 。《受戒》出现了 。 试试探探 。起先汪曾祺没有想发表 , 只是写来给朋友们传看 。 《北京文艺》的负责人李清泉听闻有这么篇小说 , 也想看看 。 “别费那个心思了 , 那小说是不能发表的” , 看过的人告诫他 。李清泉还是看了 。 12000字 , 几乎没有复杂的故事情节 , 小和尚明海与农家少女的初恋 , 却像一阵清风向自己吹来 。 “太美了 , 简直一尘不染!”但汪曾祺随小说寄到的 , 还有一封信 。 信里写道 , “发表它是要有胆量的 。 ”这不是激将法 , 而是一种事实 。
《受戒》写的是一个旧社会小和尚的爱情故事 。 他没有痛打旧社会 , 反而尽情去写了美好的田园、健康的人性 。小说的落款是这样的 , “一九八〇年八月十二日 , 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 。 ”回推43年 , 也许是巧合吧 , 是1937年 。 汪曾祺的这个迷人旧梦 , 发生在这样一个绝对敏感的时间节点 。由于抗日战争爆发 , 1937年往往被视为一个分水岭 , 中国现当代文学从“第二个十年”(30年代)走向“第三个十年”(40年代文学)的特殊一年 。 此后文学主流转向 , 文学为政治服务 , 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路途 。《受戒》这样的小说 , 发表出来合适吗?——只要随便安一个罪名 , 汪曾祺就可能被打翻在地 , 听候发落 。还是签发出版了 。“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 。 ……”《北京文学》 , 10月号小说专刊上印着 。作家阿城回忆第一次读到《受戒》时的感受 。 “看完如玉 。 ”阿城说 , 《受戒》是一个怪物 , 是它打开了1980年代的世俗之眼 。 而这位姓汪的兄弟 , 好像是坐了飞船出去几十年又回来的人物 , 不然他怎么会只有世俗之眼而没有一丝“工农兵气”?因为《受戒》是如此一个怪物 , 所以人们爱它 , 却一时不知道怎么评价它 。汪曾祺不在乎 。 《受戒》原本就是一部投石问路的作品 。 他想知道 , 新时期复出文坛 , 这个社会、这个世界能否接受他所喜爱的合适的创作路子 。汪曾祺已经老了 , 他只是舍不得自己手中一支笔 。恩师沈从文曾在病榻给他写信 , 一口气写了12页 , 鼓励他 , “你应当始终保持用笔的愿望和信心!你懂得如何用笔写人写事 , 你不仅是有这种才能 , 而且有这种理解 。 在许多问题上 , 理解有时其实还比才能重要 。 ”汪曾祺此前受过多次退稿 , 他的期许很简单 , 被人接受 。没想到 , 直接给文学打开了一扇门 。美 , 人性 , 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 。 很多青年作家看过《受戒》之后说 , 原来小说是可以这样写的 。暌隔四十年 , 中国文学里的世俗气 , 又从汪曾祺身上 , 延续漫开了 。《受戒》前后 , 汪曾祺重写40年代的一些旧作 , 比如《异禀》 , 也刊发了 。 随后还有名篇《大淖记事》《黄油烙饼》 。 题材不只有关于美的 , 比如《黄油烙饼》就有一些“尖端” , 它写的是“大跃进”浮夸风饿死人的故事 。汪曾祺百分之九十的散文、小说 , 都是在60岁之后写就的 。好在汪曾祺够老 , 所以他已经够好 。
晚年的汪曾祺 , 爱做菜他提笔写旧社会 , 写他熟悉的生活 , 化用民间诗歌里的比喻和想象 , 这一切都让他比青壮年时期更丰富、诗意、化境一些 。60岁之前 , 汪曾祺的“江湖口”就多 , 能自然地使用 , 偶成经典 。《沙家浜》智斗 , 阿庆嫂那一大段流水 , “垒起七星灶 , 铜壶煮三江……人一走 , 茶就凉 , 有什么周详不周详!”是许多人能背下来的桥段 。 “别人一走 , 茶就凉” , 周恩来还在开会的时候这么说过 。可等到汪曾祺老了 , 成了“老头儿”了 , 那些反而寻不着了 。有一天 , 他的孙女汪卉回家的时候气哼哼地说:“爷爷的文章一点儿都不好!”她当时读五年级 , 老师命大家从文学名著里摘抄一些华丽的词藻 , 留着写作文用 。 她把爷爷的书翻来找去 , 一无所获 。 “爷爷写的什么呀 , 没词儿!”“说得好 , 没词儿!”老汪哈哈大笑 。在汪家儿女的很多回忆文里都可以看到这一段 。 汪曾祺对“没词儿”这个评价很是满意 。 “老头儿”过了一阵还在嘟囔 , “没词儿 , 没词儿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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