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农业机械化

农业机械化一直是我们农民的梦想 , 可是老也实现不了 。 好不容易安置了几样电动机器 , 却又指望不上 。我们队一共有二十多头牲口 , 吃草量很大 。 人工铡草供不上 , 只好花大价钱淘换了一台老式柴油机 。 柴油机上扣个圆盖儿 , 黑不溜秋的像个乌龟壳儿 , 也说不清是哪年哪月哪个国家的出品 。 有人说是小鬼子的 , 也有人说是老毛子的 。“乌龟壳”发动的时候很吃力 , 要两个小伙儿握着摇把晃着膀子摇 , 待到好不容易摇着 , 却又突突乱颤 , 所以社员们又管它叫“海里蹦” 。 “海里蹦”老坏;坏了修 , 修了坏 , 铡一天草也说不上得坏多少回 。 不过机器就是机器 , 总归要比人工强 。我们村早在文革初期就点上了电灯 。 为这事儿 , 当时许多老大娘还跪在领袖像前磕过头 。 但是后来却一直不正常 , 这样一来 , 可就麻大烦了 。 因为队里购置了脱谷机、铡草机和碾米机 , 原来常用的碾子、磨盘和铡刀都被一股脑儿地丢弃 。 结果一没电便一切停摆 。最可恨的是那电忽来忽走 , 就跟喘气儿似的 。 有次队里铡草时停电 , 铡草机被谷草塞住 , 老张家的焕玲子用手去掏 , 不想突然电又来了 , 结果把左手的五根手指齐刷刷地铡断 。 焕玲子那年才二十 , 漂漂亮亮的一个大姑娘 , 平日里说亲的踏破门槛儿 , 这下没了五根手指可不就成了残废?她妈一着急 , 赶紧把她嫁了出去 。 听说那男人是个老光棍儿 , 比她大了十来岁——前几天在医院碰见一个老太太 , 看模样有点像记忆中的焕玲子 , 但是不敢确认 。 忽然想起她的一只手是没手指的 。 偷眼一瞥 , 果然是她 。 如今已是满头白发 , 老得不成样子了 。别的事还好说 , 吃饭却等不得 。 每当后半夜一来电 , 人们便纷纷跑到碾坊去抢机器 。 抢不着的 , 只好排号等着 。 可是挨饿受冻地等了大半宿 , 刚把粮食倒进机器 , 电又呼啦一下子走了 。 为此 , 社员们经常干仗 , 打得不可开交 。 父亲有首打油诗 , 说的就是这事儿 。电力年来似癫狂 , 忽明忽灭捉迷藏 。白天脱谷停机器 , 半夜冲门抢碾坊 。家有粮食愁米面 , 队无料草饲牛羊 。三头六臂难着力 , 谁为农家论短长?我们大队有钱 , 支书武大老想买台胶轮 。 杨家老叔说他过去在一个大厂当过采购员 , 武大就打发他出去找门路 , 可是在外边呆了一个多月 , 胶轮没买着钱也花光了 。 实在没法儿 , 只好拎根棍子 , 一路要饭 , 从省城走回了家 。人们想机器好像着了魔 , 三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盲流 , 说是能买着拖拉机 , 为这 , 还特意给人全家落了户 。 那盲流也不骗人 , 出去转悠了小半年 , 终于弄回来一堆黑铁疙瘩 。 待到把那堆黑铁疙瘩组装成形 , 看样儿倒像个拖拉机 , 可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 根本就不能下地干活儿 。 社员们来气 , 就管它叫“老太太” 。 有回“老太太”走到半道突然掉了一只轮胎 , 整个车身一下子翻进壕沟 , 摔得七零八落 , 差点儿没把那盲流砸死……从此 , 一场机械化的梦想便成了泡影 。 直到文革结束的第二年 , 才从山东买回了一台泰山牌的小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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