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儿·米勒:我被性侵、遭受不公判决,但我仍骄傲( 二 )
判决宣布之后 , 不少学生自发在斯坦福校园抗议判决有失公平 。讽刺的是 , 在珀斯基广受批评时 , 包括他的律师在内的一群人仍未消除对米勒的质疑 。 他们认为 , 这封《受害者影响声明》 , “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 , 文笔太老成了 , ”暗指米勒拥有枪手 。“他们真正想说的是 , 受害者不会写作 。 受害者不聪明 , 不能干 , 也不独立 。 ”米勒对此这样回应 。 随后的三年时间 , 她借助自己“老成的文笔” , 写出了《知晓我姓名》一书 。 借这本书的出版 , 她向公众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 并把“知晓我姓名”作为书名 。 此前 , 她在公众心中 , 一直以“埃米丽·多伊”的化名存在 , 没有身份 , 也没有面孔 。这一次 , 没有人再质疑她拥有枪手 。此外 , 米勒的亚裔身份和她创作的自述动画《我和你在一起》也引起了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的注意 。 他们邀请米勒为博物馆绘制一幅巨大的壁画 。 这幅壁画名为《我曾经是 , 我现在是 , 我将来是》 , 以亚裔美国人被边缘化的痛苦为主题 , 目前正在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展出之中 。
今年 , 香奈儿·米勒在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举办了首次个人的艺术展 。1 新京报:这段时间你一定很忙很累吧?香奈儿·米勒(以下简称米勒):实际上我每天凌晨三点多才睡 。 我刚刚还接受了一家英国媒体的采访 , 所以我在和三个国家的人共同工作 , 简直忙疯了 。 不过我很喜欢比较不同人提出的不同问题 , 所以我还挺享受采访的 。新京报:一遍又一遍讲述自己的故事 , 会让你感到厌烦吗?米勒:可能会有一点 。 但我会提醒自己 , 在我孤独无伴时 , 人们的倾听和支持给予了我多大的帮助 , 因此每一个愿意聆听我的故事的人都是宝贵的 , 每一个接受采访的机会也是宝贵的 。 我也希望我的采访能给更多人带来方向 。 我想 , 这就像是把种子撒在风中 , 你不知道它们会在哪里落地生根 , 但是它们是有用处的 。我也必须时刻铭记 , 就在不久之前我还是一个从未公开真实身份的人 , 我根本不能想象会坐在这里和你见面聊天 。 但事实却是 , 我现在面对采访已经泰然自若了 。 这真的难以置信 , 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 认为自己会永远躲在公众视野之外、藏在受害者的身份之下 。新京报:在你公开身份之前 , 你曾经很担心 , 甚至害怕遭到报复 , 你还做了大量准备 , 包括在家门口装上摄像头之类的 。 在你公开身份之后 , 遇到的实际情况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你预想的不太一样?米勒:对 , 完全出于我的意料 。 特别有趣的是 , 在我没有公开身份之前 , 有些评论真的很刻薄 。 我不得不在接受心理治疗师告诉我的咨询师 , 向她寻求帮助 。 她问我:“你有在实际生活中听到过这些言论吗?”没有 , 从来没有 。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 , 网上的评论和活生生的人是不一样的 , 在网上随意叫嚣太容易了 。 就像在一个体育场 , 球场上比赛的人们冲锋陷阵、扛下了所有的压力 , 而看台上的观众除了大喊大叫 , 什么事都没干 。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是真正参战的人 , 我是出席法庭的人、是为自己作证的人、是在公众面前落泪的人、是不停斗争的人 。 对于坐在看台的人 , 我做的一切可能很简单 , 他们甚至可以轻易指责我做得不够好 。 但是真正身处其中才能意识到 , 横亘在我面前的是多大的困难 。 因此我开始为自己感到骄傲 ,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坚持己见、不懈努力的 。 但我却坚持下来了 。 那些对我指指点点的人可能根本做不到像我这样面对 。新京报:所以你干脆给自己的书取名《知晓我姓名》 , 看起来你从公开身份这件事中得到了力量?米勒:是这样的 。 如果不是公开了身份 , 那么除了新闻报道 , 我不可能出现在其他任何地方 , 不能在世界各地演讲 , 不能分享我的写作 , 而正是这些给了我力量、让我变得强大 。 尽管案件判决拖了两年 , 从性侵发生至今快六年了 , 但是人们没有放弃 , 没有忘记我 。 2016年我发表受害人影响声明时 , 有人告诉我 , 你应该趁着热点还没过去 , 赶紧公开姓名 , 否则大家会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儿 。 但是当时我没法作出这个决定 , 等到2019年才下定决心 , 但是人们仍然关心我、仍然支持我 。在这本书签售的时候 , 读者们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小纸条上夹在书里 , 然后排队找我签名 。 这样我就可以在书的扉页写下他们的名字 。 签完我会把写有他们名字的纸条放在一边 , 等签售结束之后 , 我的桌上就会出现一大叠纸条 , 像一堆树叶 。 通常会有工作人员来想帮我扔掉 , 但是我把它们全收起来了 。 我留着这些名字 , 我想就是这些名字的主人改变了我的命运 。 如果没有他们从一开始就陪着我 , 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
香奈儿·米勒2新京报:所以是什么让你最终下定了决心?你的家人支持这个决定吗?米勒:做这个决定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 我和家人们担惊受怕了很久 , 我的父母也希望保护好我 , 他们觉得说不定一直隐瞒身份会更好 , 这样他们就可以照顾好我 。 但是他们也意识到 , 让我躲在小小的专属受害者的房间里 , 会扼杀我所有的快乐 。 自从事情发生以来 , 我的世界变得极为狭小 , 就连说说话的人都很难找到 。 我把时间精力都花在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上 , 没法和别人聊我的写作、聊我真正关心的事情 。 如果你都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关心的是什么、自己热爱的是什么、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自己真实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 那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没法像这样过日子 。 一段时间后这样的生活就无法忍受了 。但很重要的一点是 , 你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做出决定 , 按自己的节奏慢慢来 , 而不是被别人推着被迫向前看 。 如果有人一直怂恿你、甚至逼迫你下定决心 , 这件事会变得很可怕、很艰难 。 如果你的家庭像过去一样支持你 , 你会觉得力量百倍 。此前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和这起性侵有关系 , 因为我对此感到羞愧 。 我把遭受性侵看作我失败的标志 。 如果别人知道我遭受过性侵 , 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 他们会觉得我很“脏” 。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 我意识到 , 这根本不是我的错 , 应该带着羞耻感过一生的是那个强奸犯 , 而不是我 。 此前我被困在这起事件里 , 但现在我受够了 , 我知道除了这个黑暗的、逼仄的、属于受害者的空间之外 , 我的人生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 除了这起糟糕的、讨厌的性侵经历之外 , 我还有无数件有趣的、精彩的事件可以谈论 。 我们不该拿遭受性侵定义一位受害者 , 或者把这看作她的全部人生 。 我们需要把她当成一个完整的人 , 并用对待一个“人”的方式和她交流沟通 。所以我决定公开自己的身份 , 没错 , 是我 , 我遭受了性侵 。 但是关于我的人生 , 还有好多可以聊的 。新京报:在案件最初 , 布罗克·特纳的身份吸引了大量媒体报道 。 他们提到 , 特纳是一位世界级的游泳运动员 , 一名斯坦福大学的学生 。 而你却是匿名的、隐形的 , 没有任何关于你身份的信息 , 只有你遭受性侵的细节和你妹妹的真实姓名 。 你怎么看待这种情况?米勒:这对我来说很难接受 。 当一个人没有名字、没有面孔时 , 社会更容易忽视他们 , 甚至很难意识到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你提到了我妹妹 , 我自己的遭遇很艰难 , 但这段经历最让我难受的是我的家人要陪着共同遭受这一切 , 我没法对他们的痛苦视而不见 。 我愿意拼尽全力去尽快结束这一切 , 好使他们尽可能好受一些 。而对于特纳 , 让我深感困扰的是 , 他认为他的成就可以保护他免受惩罚 , 但事实并非如此 。 无论你是谁 , 你都要遵守和他人一样的法律 。 他认为自己有特权 , 甚至认为自己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 即使到案件最后 , 他都认为只要花足够的钱请个足够好的律师 , 就可以帮他摆脱刑罚 。 我想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 , 就是他自信的来源 。 他一点都不感到羞愧 。 我真的很想看看他到底有多自信 , 为什么他可以请律师代理这样一起糟糕的诉讼 , 还能在晚上安然入睡?而我呢?我没有犯任何错误 , 我接受的教育却要我厌恶自己 , 为自己感到羞愧 。 为什么这些男人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 , 还自我感觉良好 , 没有一丝内疚?我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严苛?我应该建立足够的自信 , 我值得被更认真地对待 。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 我开始更努力地战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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