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者遗族:生死两相安的漫漫人生路( 二 )

自杀者遗族:生死两相安的漫漫人生路
2019 年 3 月 , 吕芯秦(右)在她的新书《生死伤痕》读书会上 , 为读者讲解关于遗族悲伤的任务危机模式 , 左为失落关怀与咨询商协会理事长李佩怡教授 。图源:受访者供图不能说的秘密不被允许的悲伤 , 会让悲伤更悲伤 。 中国的社会文化回避谈死亡 , 可这儿是个例外 , 接住了自杀者亲友的悲伤 。这里是北京回龙观医院的自杀者亲友互助团体 , 成立于 2002 年 , 因公众对「自杀」这个字眼非常敏感 , 小组成立时取名为「轻生者亲友支持小组」 。许多小组成员 , 曾尝试跟家人谈起自杀 , 可家人往往回应「别再说了」 。 在外面不被鼓励说的 , 在这儿 , 通通可以敞开说 。茶点免费 , 咖啡免费 , 擦泪的纸巾管够 , 经费充裕的年份 , 还管盒饭 。没有录像 , 没有录音 , 那些悲伤的故事 , 被留在这个房间里 。 团体准则强调「尊重」和「保密」 。「让活的人少点疼 。 」自杀者亲友互助团体负责人郎俊莲这么解释这个团体的初衷 , 用叙事、建构的理念来帮助亲友走过否认的阶段 , 悲伤的历程才可以开始 。每月第二周周二下午 15:00 到 16:30 , 是固定的活动时间 , 地点位于医院院区 , 但却不似医院风格 。 这儿远离门诊楼 , 在单独的小院内 , 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 有的是流浪猫 , 穿过红色梁柱撑起的天井 。来这里的亲友 , 求的并非是一个答案 。 老张最常问的是 , 「我妈为什么要喝药自杀?」众人七嘴八舌解释 , 他往往连连摆头 。老张原以为 , 他这辈子和妈妈就这样了:长期分离 , 虽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 但生活上的疏离反复暗示着他:妈妈并不爱他 。直到妈妈自杀的死讯传来 , 随之而来的 , 还有遗嘱:在众兄弟姐妹中 , 妈妈竟然把一生的积蓄 , 都留给了他 。妈妈的自杀动机一度缠绕着他 , 留下的财产 , 让弟弟妹妹和他诉诸公堂 , 财产纠纷时时影响着他 。听闻妈妈自杀时 , 他没流泪;葬礼上 , 他依旧没流泪;只是从此多了一个习惯:他住城东 , 妈妈住城西 , 曾经疏于串门的他 , 常常徒步 , 从自家走到妈妈家 。人去楼空 , 徒留花花草草 。 老张来回徒步二十多公里 , 只是为了给妈妈养的那些花浇水、松土 。之所以来亲友互助团体 , 按他的说法 , 不过是想找个「会养花的人」 , 他想让妈妈留下的那些花 , 开得和从前一样艳 。年过五旬的老张 , 至今不用微信 , 这让他无法参与线上讨论 , 线下的活动他也不是每次都参加 。 有一回 , 等其他人结束活动出门时才发现 , 老张在门外等候良久 , 就是不进来 。郎俊莲理解老张 。「每个人悲伤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 」在她看来 , 老张看似听不进人相劝的样子 , 但改变在发生 , 比起最初的不在乎仪表 , 如今的老张 , 出现在众人面前时 , 衣服干净 , 头发是梳洗过的 。有一回 , 团体组织去户外野餐 , 老张买了很多糕点 , 等别人一问 , 他才发觉 , 买的都是妈妈爱吃的 。 「我知道你们对我好 。 我不想再问妈妈为什么自杀 , 这不一定有答案 。 」老张对郎俊莲说 。 自杀者遗族:生死两相安的漫漫人生路
图源:站酷海洛有亲友说 , 家人自杀后一个月她就笑 , 笑完后很自责 , 她应该是愁眉苦脸睡不着 , 能吃能喝说明她没良心 。 传统观念让这些亲友觉得 , 亲人走了 , 自己就要在悲痛里 , 才表示没有忘记逝者 。郎俊莲说 , 跟逝者连接的方式不只有痛苦 , 也有幸福 , 她鼓励亲友用更有建设性的方式跟逝者连接:叙事、绘画、手工制作、音乐、正念冥想、舞动疗法、自然疗法...此外 , 团体去户外活动 , 放飞气球、在河面放生纸船、挂愿望树 , 登高望远 , 从生理、情绪、认知和行为多方面去关注 。2010 年后 , 郎俊莲将团体带领的权利交给亲友 , 亲友们开始不愿意只讲自杀的悲伤经历 , 而是要多讲怎么让生活过得好 。 中国文化忌讳死 , 于是 , 团体的名字不提「自杀」 , 改为了「手拉手心连心」 。封闭式小组辅导是亲友互助团体的另一项重头活动 , 为期 8 周 。 在模式上 , 北京的封闭式小组辅导 , 和台北的「自杀者遗族说故事团体」相近 。2005 年 , 吕芯秦和研究所的同学方俊凯医师等人 , 一道参与创立马偕医院自杀防治中心 。 方俊凯从美国将「自杀者遗族说故事团体」引进台湾 , 后来他任马偕医院自杀防治中心主任 。这是一种结合叙事的团体治疗方法 , 让自杀者遗族尽可能诉说自己 , 同时避免对别人做批评或建议 。 这种「知道有人和自己感同身受」的感觉 , 能带给遗族慰藉 。尽管回龙观医院自杀者互助团体年年招募 , 但受限于极其有限的报名人数 , 难以凑齐封闭式小组辅导成立的最低门槛:3 人 。 最近的一次成功组团 , 发生在 2018 年 , 正好 3 人报名 。「台南的相关机构曾经联系自杀者遗族 , 邀请他们参加辅导 , 但每 20 名遗族只有 1 名愿意 。 」吕芯秦说 , 2005 年 , 她和同侪在为遗族举办的团体辅导前的个别会谈中 , 许多遗族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愿意帮助我?」、「我不配接受这些」、「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高危人群研究表明 , 自杀未遂和经历亲人自杀死亡 , 是导致自杀的重要危险因素 , 自杀事件可能造成亲人的模仿效应 。换句话说 , 自杀者亲友是自杀防治的高危群体之一 。「要合并自杀未遂数据 , 才知道如何更好应对自杀者亲友等群体的精神卫生需求 。 目前 , 我们缺少系统可以搜集自杀未遂的数据 。 」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危机干预研究室主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精神病学与流行病学临床教授费立鹏(MICHAEL R. PHILLIPS)说 , 这名加拿大籍学者 , 这个月在上海过完了他 70 岁的生日 , 他已在中国求学、工作 30 多年 , 是中国自杀问题研究的专家 。自杀未遂者到了综合医院接受抢救后 , 几乎没有后续的心理评估 , 以及医生处理的流程 , 没有人过问自杀未遂者的心理行为 。「相比国外 , 中国自杀人群中老人的比例更大 。 目前 , 中国的自杀预防力量集中在 15 到 34 岁的年轻人和大学群体 , 但大学的自杀率其实并不高 。 应兼顾 50 岁以上的老人群体 。 」费立鹏表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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