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报|李壮:从西郊的屋顶上能望到什么?| 新批评( 二 )
《兄弟》
“‘看 , 这就是北京 。 ’行健在屋顶上对着浩瀚的城市宏伟地一挥手 , ‘在这一带 , 你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房子了 。 爬上屋顶 , 你可以看见整个首都 。 ’”(《兄弟》)
《如果大雪封门》
“‘我一直想到你们的屋顶上 , ’慧聪踩着宝来的凳子让自己站得更高 , 悠远地四处张望 , ‘你们扔掉一张牌 , 抬个头就能看见北京 。 ’”(《如果大雪封门》)
《轮子是圆的》
“‘同志们 , 放眼看 , 我们伟大的首都!’捉完黑A , 米箩总要伟人一样挥手向东南 , 你会感觉他那只抒情的右手越伸越长 , 最后变成一只鸟飞过北京城……最后很可能只剩下一只鸟飞过天空 , 就是米箩那只抒情的右手 , 无论如何也拉不出来屎 。 但这不妨碍所有冲进北京的年轻人都有一个美好的梦想 。 ”(《轮子是圆的》)
“‘同志们 , 放眼看 , 我们伟大的首都!’捉完黑A , 米箩总要伟人一样挥手向东南 , 你会感觉他那只抒情的右手越伸越长 , 最后变成一只鸟飞过北京城……最后很可能只剩下一只鸟飞过天空 , 就是米箩那只抒情的右手 , 无论如何也拉不出来屎 。 但这不妨碍所有冲进北京的年轻人都有一个美好的梦想 。 ”(《轮子是圆的》)
本文插图
这是一种朴素的乐观 , 掺杂着几分近乎混不吝的对未来的期待 。 这样的乐观与期待飞翔在书里每一个故事之中(尽管常常跌落在地) , 它照耀着城市边缘小人物们的柴米油盐、爱恨喜悲、奇遇相逢 , 把他们的生活烘晒得晕头转向而又热气腾腾 。 其实 , 他们站上屋顶的时刻并不多 , 多数时候他们是在奔走、穿梭、挣生活、找女人;即便来到屋顶 , 他们做得更多的事情也是低头打牌 。 然而 , 只要他们抬起头来遥望和打量 , 便注定会迎面撞上一连串巨大的疑问:我是谁 , 我从哪里来 , 来北京找什么?在这样的时刻 , 别看故事里的人依旧撑着一副嘻嘻哈哈不以为意的架势 , 个体自我与这座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关系 , 实际都会在情节的表皮之下受到重新的审视 。
遥望的姿态呼应着我前文提到的临界状态 。 遥望的潜台词是隔绝 , 进不去的人才会在远处遥望 。 但是遥望的另一个潜台词又是看清 , 相比于浸没(也许更准确的词是“吞没”)其中的人 , 遥望者看到的才是结构、是全景、是凝结沉淀之上的升腾 , 甚至是生存那宏阔而虚空的本身 。 正像阿甘本所说的那样 , “同时代是通过脱节或时代错误而附着于时代的那种联系 。 与时代过分契合的人 , 在各方面都紧系于时代的人 , 并非同时代人——这恰恰是因为他们(由于与时代的关系过分紧密而)无法看见时代;他们不能把自己的凝视紧紧保持在时代之上 。 ”无意之中 , 这些游荡在时代外围、无知而躁动的年轻人 , 在北京西郊的屋顶上完成了一次凝视 。 这是身心临界状态下微妙受力的产物:它与“我”神经衰弱时的“奔跑” , 拥有着相同的精神结构 。
进而 , 从遥望的象征姿态中 , 派生出诸多具体的动作 , 就如同微妙的受力状态最终往往会导向强烈的应激效果 。 就像一座高高矗立的水塔 , 那些屋顶遥望的身影 , 向小说中一系列具体的现实动作灌入了无形而持久的动力 , 让情感的势能从天空下沉至地面、从头顶传递到脚底、从相遇涌流向分离:奔逐(《轮子是圆的》)、追踪(《如果大雪封门》)、抚爱(《成人礼》)、殴斗(《看不见的城市》)、流浪和歌唱(《摩洛哥王子》)……在这些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动作背后 , 挥之不去的是那几抹静立屋顶的身影 , 以及那些在每次的遥望中被悄然唤起的纠结与执念——关于爱 , 关于梦想 , 关于孤独 , 关于走与留、聚与散、溃败与坚持 , 关于同样虚妄的绝望与希望 。
说到“执念” , 我想起同样是2010年代初 , 我坐在北京师范大学的小花园里 , 读完了《跑步穿过中关村》 。 那是徐则臣更早期的代表作 。 我记得自己是那样深地陷入了徐则臣的语境 , 毕竟于我看来 , 在铁狮子坟的校园里读研究生跟在中关村大街上卖盗版光碟之间 , 未必有多么本质的区别——作为外省来的年轻人 , 我们同样不确定未来将会如何 , 为了留在北京、为了能用更长久的岁月去接近心中始终执着的渴望 , 我们都不惜吞下更多的辛酸和苦楚 。 那一个傍晚 ,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 , 在书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小说的悲剧性力量来自如下事实:他们 , 这些奔跑在现代都市边缘的‘局外人’ , 每日谙熟着文明世界里的丛林法则 , 却始终对人与人之间那点体温的呼应、以及人之为人那卑微却明亮的尊严 , 抱有致命的执念 。 ”其实 , 当我在说“他们”的时候 , 想着的是“我们” 。 今天 , 在许多年之后 , 我又找出了当年那本书和书上我写下的话 。 我意识到 , 即便此刻的我已经实现了当初日思夜想的目标(体面地留在北京 , 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 , 我依然不敢说自己不再游荡于某种边缘 。 或者说 , 我们身边的绝大多数人 , 其实都是在各自的维度上 , 孤独游荡于生命和世界的边缘 , 这是一个本质化的判断 , 它由人类自身天然的有限性所决定 。 进而我发现 , 当年的那段话对于《北京西郊故事集》似乎同样有效——当我又一次读到《如果大雪封门》里徐则臣对雪落帝都的想象 , 那场面里不仅仅有“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 不仅仅有“银装素裹无始无终” , 还有“每一个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衣走出来的人都是对方的亲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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