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作家群|马原:小说就是我的生命方式|名家谈创作( 五 )


刚才我说到小说的语言曾经在一百年以前 , 有过一次巨大的颠覆 , 大概持续了二三十年 , 包括比他们晚一点的海明威 。 海明威的写作也有若干意识流的片断 , 海明威用得非常有分寸感 , 他仅仅是作为片断存在于海明威的小说里边 。 很多长篇里边都有片断 , 非常诗意 , 而且突如其来 , 回味无穷 。
今天全国各地来了这么多同行 , 你们都写小说 。 这一辈子我最不愿意劝你们做的事情就是写小说 , 因为我觉得写小说对天赋要求很高 。 就是说 , 首先你得判断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天赋 , 你是不是一个写小说的材料 , 你有没有对于语言的那种高度的敏感 , 使用语言的时候有没有那种节奏感、抑扬顿挫感 , 有没有那种把你要描述的东西含住的那种把控能力?这些方面其实特别特别难 。 很多人也许一辈子在写小说 , 但是他把自己定位得更像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 其实我认为有一些会讲故事的人 , 他们完全可以去做像《故事会》这一类以故事为主的刊物的撰稿人 。 因为故事对于语言的要求和小说对于语言的要求根本不是一回事 。 不是说能把一个故事顺畅地讲出来就会是一个好的小说家 。 我经常翻《故事会》 , 《故事会》是在中国发行数百万份的一个刊物 , 是一个讲故事的平台 , 很多人都到那上面试试身手 。 说心里话我讲了一辈子故事 , 我去《故事会》我肯定只是一个很平庸的撰稿人 , 就是说我的故事不精彩 , 我不是特别好的一个讲故事的人 。
所以我说 , 如果你想测试自己是不是一个好的小说家 , 是不是有做好小说家的潜质 , 我希望你先去拿一本海明威的小说集 , 去拿一本加缪的小说集 , 纪德的小说集 , 卡夫卡的小说集 , 博尔赫斯的小说集 , 随便他们谁 , 你去拿一本 , 然后你读他们的小说 , 如果你读他们没有心得 , 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 没什么了不起 , 你就不要再写小说了 ,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 只是你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过人之处 。
那么我接着还想说 , 在有一个好故事的前提下 , 在有一个对语言的把控、对语言的敏感 , 对语言的熟练运用下 , 好的小说还要有另外几个不一样的地方 。 比如刚才我们说的好故事 , 好故事是一个好小说的基础和前提 , 但是如果你有一个好故事 , 但你只能顺着这个故事的惯性前进、结尾 , 你的小说一定是失败的 。 所以你结尾变得特别特别重要 。 所有的好电影 , 如果你要把它变成一个好小说 , 首先你得把它的“电影”去掉 , 因为公众对于好故事的结尾和小说家、和那些专门在有电视剧的这个时代还去找小说读的人群是不一样的 。 他们要的一定不是那个好的电影的结尾 , 因为好的电影的结尾有普世性 , 它一定是绝大多数人喜欢的 , 如果观众不喜欢这个结尾 , 那么这个结尾就一定得改掉 , 因为电影是一个由观众养活的产业 , 在现在这个时代 , 电影是一个工业 , 是一个巨大的产业 , 有非常高的成本 , 而小说则是一个成本低到不能再低的行业 , 所以小说早就不能称之为一个产业 , 小说只是一个行业 。 这就是小说和电影的不同 。 电影对结尾的要求一定是让绝大多数观众心里舒服、满意、不抵触的 , 这样观众才会走进这个电影给他设的圈套 , 走进影院 。 而小说不一样 , 我写出的小说你不愿意读 , 就把书合上 , 或者压根视我的小说为无物、不存在 , 但是也许就有那些跟你写作状态差不多的个体 , 他们觉得我就是愿意读难受的小说 , 我就是愿意读别扭的小说 。
我有一个小说家同行 , 他当年写小说 , 已经有二十多年不写了 。 他就跟我说他最愿意读的是那些意识流小说 , 和那些让读者不忍读的小说 。 比如说他特别喜欢卡夫卡 , 大家都知道卡夫卡的小说 , 最经典排在第一位的也是最卡夫卡式的小说是《城堡》 。 你从书的第一页第一行一页一页读下去 , 但是当你把《城堡》读完了 , 会突然觉得你受骗了 , 《城堡》这种小说可以从任何地方去读 , 拿过来随便翻到一页 , 你往前读往后读都一样 , 没有关系 , 就像我们穿衣服一样它没有反正、没有里外、没有上下 , 随便穿 。 我在西藏待得比较久 , 西藏有一支工布藏族 , 工布藏族有一种服装叫氆氇 。 氆氇是什么?像一个毯子似的 , 只是在中间一条 , 中间有个洞 , 拿过来把洞套到头上就把衣服穿上了 , 然后用个带子一扎 。 卡夫卡的小说就像工布藏族的这种服饰 。 说实在的 , 小说能写到像《城堡》那么妙不可言的 , 没有 。 因为你说不出哪是头哪是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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