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作家群|马原:小说就是我的生命方式|名家谈创作( 三 )


一下子 , 我从这个小事情上就悟到了一个关于小说的价值论的标准问题 。 我大学毕业论文写的就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 但我不敢卖弄 , 说你不懂我懂 , 这不是我做人的准则 。 还有一个是 , 要以我的标准去说服他《老人与海》的小说值一百多万美元 , 我觉得这个也不是我要做的事 。 同时我又觉得这个老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 , 他说的对啊 , 《老人与海》不就是一个老头儿桑地亚戈这个老渔夫打了一条鱼 , 他这条鱼最后被别的鱼吃掉了 , 最后他拖回去一个鱼骨架吗?
可能是因为当老师的缘故吧 , 那几年我尽心竭力、全力以赴 , 在学校每讲一次课都特别认真 。 因为从一开始就受到了两个人的重托 , 一个是我的好朋友格非 。 我比格非年长 ,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 他也挺年轻的 , 刚刚大学毕业 , 他们就特别愿意听我讲小说 。 在那段时间里 , 我们玩儿得特别愉快 , 我很多时间都在华师大玩儿 , 华师大有一些好朋友 , 他们也对小说特别着迷 。 我刚当老师的时候 , 我就请教格非老师 , 我说你这么多年一直当老师 , 你给我指一条适合我当老师的路 。 格非就说 , 我们当年那么愿意听你讲大师、讲名著 , 你就做这个 , 这个肯定是驾轻就熟 , 肯定会特别好 。
还有一个就是我前妻皮皮 , 她是一个小说家 。 她说:“那么多年你跟朋友们聊小说 , 我是很想记录的 。 ”但是早年的时候工具没有现在这么发达 , 没有这么方便的录音设备 , 现在每个手机都能录音 , 那个时候要用笔记 。 她说:“你讲小说 , 你给朋友们讲小说的时候 , 讲这些作家的时候 , 朋友们特别感兴趣 。 ”她说:“我就觉得你要当老师 , 是个功德无量的事情 , 而且你可以把你的讲稿、录音都留下来 , 以后方便出版 。 ”两位都是我同行 , 都是小说家 , 我就觉得“听人劝 , 吃饱饭” , 也许他们的建议是我当老师的一个最好的方向 。 我连续讲了四年课 , 最后集纳了大概九本书 , 一百多万字 , 都是讲小说的 , 讲大师、讲名著 。 也有一部分是讲电影 。 实际上讲电影和讲小说有一点像 , 因为都是在讲叙事文本 。 但是写的时候不一样 , 我写电影、写小说 , 个人的体验差别非常大 , 电影是一个可能需要依据更多技巧去写作的东西 , 很多东西都要事先设定然后再去写 。 如果小说以构造剧本的方式去写那就出大问题了 , 那样写小说一定很烂 , 因为好的小说一定不可以在预料之中 。
我个人以为好的小说最重要的特质是一定要有一个好故事 。 没有一个好故事 , 一定不会是一个好小说 。 曾经有过大家以为是好小说的、不是好故事的一些范本 。 比如在20世纪上半叶 , 甚至到20世纪中叶 , 被捧为小说高峰的几部没有好故事的莫名其妙的小说 , 你们每个人都知道的《追忆似水年华》 。 我身边有几个读完《追忆似水年华》的人 , 他们对这本书有比较高的评价 , 对此我是起疑的 ,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由衷之言 。 因为我一辈子就是个职业小说读家 , 我对历史一窍不通 , 我从来不看任何纪实类的东西 , 人物传记、正史、野史 , 我从来不看 , 因为我觉得生活已经有一点让人疲倦不堪了 , 我说的生活就是真实 , 事实已经有一点让人疲倦不堪了 。 像我的同行前辈加缪 , 他就总结过 , 他说一个人正常的一生就是几千天 , 你如果把这几千天稍微具体化一点 , 就是每天睡眠重复几千次 , 吃早点这件事重复了几千次 , 午餐几千次、晚餐几千次 , 如果你上班是从A地到B地 , 途中你也许利用同一种交通工具 , 所有这些事情每天都在重复 。 还有更残酷的事情 , 比如说我们一生中用得最多的器官是嘴巴 , 我们每天都要不停地咀嚼 , 咀嚼这个事情一直不停地重复 。 所有的事几乎都在重复 , 这就是事实 。 这就是我特别不耐烦的事实 。
我不知道诸位对小说各自有什么定义 , 小说是不是就应该承载大家一直在讨论的很多内容 , 比如说历史感 , 比如说社会正义 , 比如说道德评判?因为人类有小说这个东西已经很久了 , 那么在这个过程中 , 小说究竟在我们这个族群、这个种群的历史当中承担一个什么样的责任和义务?我愿意从我的理解上去给小说做一个大概的定义 。 刚才我说我特别愿意读的是好的小说 , 首先它有一个好的故事 , 就是这个故事至少有一点是不一样的 , 有某一个点是不一样的 。 你想写好小说 , 你如果能抓住一个好故事 , 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不二法门 。 你先找到一个好故事 , 一个好故事就能叫你立于不败之地 , 但是好故事肯定不是好小说的唯一标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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