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重要,时而卑微:“恋爱文学”地位变迁史( 二 )

时而重要,时而卑微:“恋爱文学”地位变迁史
中国古代科举考试到了明治时代 , 坪内先生的《小说神髓》出现了 , 沙翁与近松、莫泊桑与西鹤的比较论也开始了 , 戏曲和小说才逐渐成为文学的主流 , 但这种观点实际上并非我们真正的传统 。 小说和戏曲是“创作” , 史学、政治学、哲学不是创作 , 因其不是创作 , 故而也不是文学 , 这种观点假使换一种立场可以说是非常荒谬的 。 设想依我们的传统去看西方文学 , 或许只有像培根、麦考利、吉本、卡莱尔等人的作品才算正统 , 莎翁的东西则应该悄悄收起来了 。按照西方人的想法 , 诗较之散文更加纯文学化 。 然而 , 即使是诗 , 东方的诗中恋爱元素也比较少 , 只要看最富有代表性的两大诗人——李、杜的诗就大体明白了 。 杜甫的诗时常咏叹离别之苦 , 寄寓流谪之悲 , 但对象大多是“友人” , 很少是他的“妻子” , 更没有一个“情人” 。 至于被称作“月和酒的诗人”的李白 , 对于“恋爱”的念想远远不及他对于月光和酒杯的热情的十分之一 。 森槐南曾在《唐诗选评释》中举那首著名的《峨眉山月歌》为例:峨眉山月半轮秋 , 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 , 思君不见下渝州 。“思君不见” , 虽然表面上指月亮 , 但从“峨眉山月”这句话推测 , 似乎背后有个恋人存在 。 槐南翁这个解释的确是卓见 , 但李白即使像这样子偶尔吟咏一下恋爱 , 也是寄情思于月亮 , 极其模糊地暗示一下而已 。 这就是东方诗人的检束 。时而重要,时而卑微:“恋爱文学”地位变迁史
李白所以 , 作为西方人 , 拉夫卡迪奥·海恩这种“没有恋爱也能成为小说或文学”的观点或许很难得 , 但对于我们东方人而言 , 则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 “恋爱也能成为优秀的文学”这一点 , 实际上是他们教给我们的 。经常听到这样一种说法:浮世绘之美是西方人发现并介绍给全世界的 , 在西方人引起轰动之前 , 我们日本人并不认识自己拥有此种值得骄傲之艺术的价值 。 不过仔细想想 , 这既不是我们的耻辱 , 也算不得西方人具有卓识 。 对于认识到我们的艺术的价值并将其广为宣传至全世界的西方人 , 我们自当深深表示感谢 , 但老实说 , 对于仅只将“恋爱”和“人性”才视为艺术的他们来说 , 浮世绘最易被他们所理解 , 他们也不会明白这种优秀艺术为何在日本同胞中没有受到相当的尊敬 。诚然 , 德川时代浮世绘画师的社会地位 , 大致仅相当于通俗小说的作者和狂言作者 。 恐怕当时有教养的士大夫 , 看到浮世绘或滑稽文学作品 , 总认为和看春宫画和淫秽小说相去不远吧?正因为如此 , 《关八州系马》某些部分获得后水尾天皇的青睐 , 《曾根崎情死》等描写男女私奔的文章受到徂徕的竭力称赞 , 这些逸闻轶事特别引起人们的惊异而传为佳话 。 马琴在世之时 , 自视比其他通俗小说作者品格更高 , 世人也对他投以尊敬的目光 , 这只不过是因为他以劝善惩恶为宗旨 , 倡导人伦五常之道的缘故 。 由此可知 , 一般通俗小说作者的地位究竟如何了 。时而重要,时而卑微:“恋爱文学”地位变迁史
日本浮世绘这样看来 , 我们的传统并非不承认以恋爱为主题的艺术——虽然内心早已被打动 , 暗自享受这类作品 , 这是事实——但表面上尽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 这便是我们的慎微 , 不是某个人规定 , 而是社会性的礼仪 。 因此 , 对歌麿和丰国推崇有加的西方人 , 不能不说是打破了我们这种默契于心的社会礼仪 。然而 , 也许有人反问:“这么说 , 恋爱文学极其兴旺的平安朝怎样呢?我们的文学史不是也有过那样的时代吗?《源氏物语》及后来众多恋爱小说的作者又如何?他们及他们的作品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呢?”关于《源氏》 , 自古有种种说法 。 不同于儒学家时时将其当作淫荡之作进行攻讦 , 国学家则似乎视其如《圣经》一般神圣 , 说什么“此书充满了最为道德的说教内容” , 甚至有人牵强附会地硬把作者紫式部奉为“贞女的镜子” 。 然而 , 即便如此牵强附会——即表面上不否定此书是“淫荡之书” , 也不将其拔高至“道德”和“说教”读物的话——则《源氏》的文学地位将不复存在 , 这种思维说明依然存在着某种“社会性规范” , 存在着东方人特有的“维护体面”的思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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