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游戏大厅( 三 )
随随便便就能打发掉无数的时间我见过另一个小学生依次登录每个房间 , 向每个人扔便便 , 扔完就跑 。我还见过一个人不停说脏话 , 任何人反过来问候他母亲 , 都会被他追着骂全家 , 从一个房间追到另一个房间 , 从全服务器喇叭喊话到私聊 , 他像疯狗一样绝不松口——那时没有语言过滤机制 。我每次看到他出现就会拿出汉语词典 。 现在的互联网上屏蔽脏话的效率非常高 , 但我不认为人的素质有很大提高 , 不骂脏话不代表人们开始讲道理 , 离开了脏话的直接恶意 , 还能借尸还魂于种种粗暴的观点 。 人们还是可以构陷和打击他人 , 真理的标准成了人多势众 。而那是一个不太放冷箭、不扣帽子、不妄称正确的时代 , 一个人们对他人的母亲无比关心的时代 。前面提到我曾是“脏话小王子” 。 这个称号并不是我在图聊里得到的 。 在汤兰面前 , 我的脏话说得很少 。我是在大厅娱乐区一款名叫《暴笑足球》的游戏中挣得的声名 。 把我带进这款游戏的就是当初汤兰手下的梦幻女孩 。 汤兰当了我“老婆”后 , 梦幻女孩与我们依旧来往 , 还一度和我语言暧昧 。 在现实中 , 她其实是一个30岁的大男人 。梦幻女孩说:“图聊也就是我们这些小孩过家家 , 《暴笑足球》才真叫好玩儿 。 ”他带着我踢了几场足球 , 确实挺有意思的 。 现在《暴笑足球》已经在国内玩不到了 , 但许多设计在当时看来极其有趣 。那是一片二维平面 , 纵向呈现的绿茵地球场 , 红蓝两队按照标准站位各据半场 。 基本规则只有一条:开场之后 , 把球踢进对方球门 , 除此之外再无约束 。
这个游戏是长这样的玩家操纵的球员可以用脚踹对方抢球 , 也可以放屁臭晕对手 。 不同的球员还有不同的大招 , 比如“刀疤仔”的大招是“狂打乱踢” , 所经之处人人被揍;“大胖”的大招是“超级大屁” , 一个屁可以冲刺半场 。 我最喜欢的球员“教练”的大招是“无影脚” , 能一脚瞬间踢昏对手 。在我印象中 , 这个游戏一直运营得不冷不热 。 小学六年级时 , 服务器内同时开赛的房间不到10个 , 大多是人数寥寥几人的残局 。 这款游戏有一些竞技性 , 要苦练手感 , 上手门槛并非很低 。 开赛后被老手踢到无法动弹 , 连球的边都挨不着是常有的事 。梦幻女孩教我玩弧线球 , 蓄力的时间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 蓄力时间越长弧线越大 , 球也踢得越远 。 只有菜鸟才踢直线 。他还教我小球过人 , 轻轻一道弧 , 球已到对方身后 。 他还教我“神龙摆尾” , 即高速侧身放屁 。某天的黄昏 , 他传授给我绝技 。 他一个屁没放 , 以庄重平缓的步速带球走向球场的一角 , 面朝着墙壁踢出一球 , 球砸向一堵墙 , 又反弹向另一堵墙 , 再次反弹为一道极长极弯的大弧 , 在绕过半个后场落入了球门之内 。 球进的同时满场都是欢呼 , 他一动不动 , 而我在输入框里歇斯底里 。 他说 , 这叫“魔术球” 。
我想不到球还能这么踢梦幻女孩教我的不仅是这些 , 还有他为人处事的方式 。 他带我玩之前就已在论坛里声名鹊起 , 被公认为全《暴笑足球》里嘴最臭、脸最厚的人妖玩家 。我与他组队踢球 , 常常惊叹于他运球的同时不耽误打字骂街吹牛的本事 。 他总是骂个不停 , 赢了球骂傻× , 输了球更要骂傻× 。 不仅骂 , 还要抵赖 。 有时他输了球 , 出了房间却不肯承认 , 四处吹牛说自己水平第一 , 编造自己战胜各路大牛的故事 。他在我之外还吸引了不少徒弟 , 我是大师兄 , 出师得最早 。一天 , 他让我和他踢对手 , 带着另外几个徒弟打比赛 , 原本只是玩玩 , 可我赢了他 。他说:“这个不算 , 再来 。 ”我又赢了他 。 那天 , 我们这群人踢了一场又一场 , 徒弟们都非常沉默 , 我总对他毫不留情 。 他在QQ上联系我 , 说他状态不好 , 让我输球给他 , 别让他太难看 。 对了 , 他的QQ号也是女号 。可惜的是 , 那天我并没有登录QQ , 他以为我是故意的 , 说了许多令人难过的话 , 于是我们决裂了 。后来别人告诉我 , 他承认自己都30岁了 。 我到现在也不真信 , 我觉得梦幻女孩就是个小学生 , 说不定还真是女的 。惹祸的“表弟”从“梦幻女孩”那儿出师之后 , 我在足球游戏里的等级排位直线上窜 , 从最初的“赤脚”打到了“足球鞋” 。 整个游戏里才有30多个足球鞋 , 谁是高手一目了然 。 高手们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 人人都关注对方的水平和人品 , 还常常做“英雄榜” 。
一场对局开始前我的技术越来越好 , 脾气也越来越坏 。 赢球时我自吹自擂 , 输球时我总是怪罪队友 , 话说得很难听 , 结果有一天闯了祸 。全游戏唯一的“黄金球鞋”玩家“剑大”微服私访 , 开了赤脚等级的小号来我带徒弟的房间玩 。我看见菜鸟总是很兴奋 , 想教他几手 。 他很谦逊地表示愿意跟我学技术 。 于是 , 第一场比赛我让徒儿们都不动 , 我教这个菜鸟踢小弧线 , 玩“神龙摆尾” 。 结果 , 我提出教他什么 , 他都立刻表示自己会 。 我把自己的绝招拿了出来 。结果 , 他连“魔术球”都会 。第二场比赛开始前 , 我已积了一肚子火 。 拿出浑身解数和他踢 , 那可能是我遇到的最艰难的一场比赛 , 我不停地骂徒弟 , 说出极脏的字眼 , 我骂他说 , 你是带球还是带你的死人头呢?×××的 。艰难获得一局胜利后 , 我得意洋洋 。 那个赤脚小弟说:“你的嘴巴真是脏 。 ”我说:“你算什么东西 。 ”他退出了房间 , 不到两分钟后 , 剑大本尊来到我的房间 。我说:“真不好意思 , 刚刚是我表弟在玩 。 ”这是我的“表弟”首次登场 。 剑大看了我的笑话 , 识破了我的谎言 , 但是没有当众指出 。 他沉默地踢完了那场球 , 然后一言不发离开了 。我却走不出去了 , 我的“表弟”继续和其他人踢球 。我经常代入“表弟” , 说出的话要多脏有多脏 。 现在我们玩游戏骂脏话带有游戏的成分 , 被骂的人反而觉得好玩儿 。 但在我印象里 , 《暴笑足球》的球友对待侮辱和胜利都格外认真 , 没人喜欢素质低的玩家 , 就像没人喜欢我师傅 。比起过去的师傅 , 我的优点是输了就认 。不过慢慢地 , 我开始把失败也推到“表弟”头上 。那个诅咒人全家的人是我“表弟” , 那个进乌龙球的是我“表弟” , 那个像疯狗一样追着队友放屁的是我“表弟” , 那个在论坛上到处和高手约球 , 输了找借口的也是我“表弟” 。为了让别人相信他的存在 , 我煞费苦心 。 我曾在BBS上发过两个有名的帖子 , 在第一个帖子里 , 我把当时自己会的脏话全部倾泻进去 , 1000多字的公告板上 , 没有一处清白的地方 , 我感到一种邪恶的快乐 。这个帖子犯了众怒 , 群情激愤 , 我又立刻发了第二个长贴 。 历数我“表弟”的不是 , 向之前侮辱过的人道歉 。为了弥补我和“老婆”越来越贫乏的交流 , 我也向她介绍自己的“表弟” , 我说他比我小一岁 , 是个大胖子 , 满嘴污言秽语 。 我常常和他打架 , 但身边的大人都叫我原谅他 , 因为他不像我 , 他是个孤儿 。有一天 , 我的“表弟”对“老婆”说:“美女 , 我哥不在 , 我想摸你 。 ”说这句话的时候 , 我已经被领着看了小电影 。 汤兰很久都没说话 , 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 继续聊她的体重和减肥计划 , 还有班上追她的男生 。渐渐的 , 越来越多的人对我不满了 。某天 , 有人组了一个高手局 , 我的状态很差 , 便又唤出“表弟”来装疯卖傻 , 我没敢指名道姓地骂谁 , 但丢了球就扔出几句无所指的脏话 , 侮辱某个无所指的母亲 。那场比赛 , 不论我怎么出言不逊 , 也没人让我闭嘴 。 除了我 , 所有人都沉默认真地踢着球 , 当时约了6场比赛 , 我们顺利地踢完了5场 。最后一场比赛 , 我们队随机分配到我开球 。哨声一响 , 他们就朝我冲过来 , 从4个方向围住我 , 踢我 , 每一脚踢在我身上 , 都令我眩晕一刹那 , 在下一刹那 , 又飞来另一脚 , 或另一个臭屁 。 一、二、三、四 。 好像有人在背后打着鼓点 , 飞腿和臭屁的轰鸣依次响起 , 具有和谐的韵律 , 我在其中动弹不得 , 脸色青紫 , 两只眼睛都呈现蚊香片的形状 。踢我 , 打我 , 屁我 。 一、二、三、四 。就这样 , 他们把我压在原地踢打了整整10分钟 。 没有一个队友出手相助 。 我也没有强退游戏 , 我耐心地向大家解释“表弟”的精神问题 , 但没有一个人说哪怕一句话 。 渐渐的 , 我也沉默了 。踢我 , 打我 , 屁我 。 一、二、三、四 。比赛结束了 。这是我的“表弟”最后一次出现 , 但不是我的最后一场足球比赛 , 我的心态好得很 。最后我退出《暴笑足球》 , 就像我最后和汤兰不说话一样 , 都是因为我长大了一些 , 学会了厌倦 。我六年级时 , 汤兰已经初一 。 她刚进初中就找了个有血有肉的男朋友 , 我已经无法理解她了 。我记得最后一次和她说话的时候 , 她说自己已经不胖了 , 原来她一直都不胖 , 只是没有长开 。沙扬娜拉 , 大厅大厅里还有很多地方 , 我都去过 , 不过大多忘了 。我记得棋牌游戏室 , 记得赛车、台球、飞行棋、俄罗斯方块 , 还有《野菜部落》《燃烧战车》 。 我都蜻蜓点水地玩过一点 , 印象不鲜明 。 玩得最多的还是图聊、BBS跟《暴笑足球》 。BBS里经常去的地方 , 是我在图聊里的家族盖世&魔族的专版 。 图聊中充满了无事生非 , 家族可能是主要因素 。图聊里没有生死之类的概念 , 唯一能霸凌别人的方法 , 就是用烧钱的魔法淹没对方 。 一个人的气势有限 , 但一群人就可以用便便糊得人说不出话 。我小学时看到一群5个人 , 围成圈子包围“鼻涕王”小张 , 在操场上 , 小张被5个人推来踢去 , 好像脚上的毽子 。 我在图聊里干的事儿类似 , 我庆幸那都是假的 。我的家族伤害了我两次 。 第一次是我成为“护法”之后 , 被授予了管理员权限 。 我自作聪明 , 想要做正派 , 就把盖世&魔族的名头改成“盖世&英雄堂” , 结果被会长置顶在BBS首页批判 , 还冻结了权限 。第二次是发生了上述的事以后 , 家族里的成员对我不再尊重 , 三五成群赶来调戏我“老婆” , 还挖出她当“LB”的往事 。 我没有骂过他们——汤兰在的时候 , 我的“表弟”已经不敢出来了 。 我写了长文控诉他们 。 族长不管 , 我就离开了 。大概是在《暴笑足球》里被公开处刑 , 在图聊里被家族除名后 , 我和大厅就渐行渐远了 , 开始玩一些泡菜网游 。 大厅里的许多游戏其实就是从韩国引进的 , 在消磨时间的艺术上 , 他们真有天赋 。我开始写作这篇回忆的时候 , 带着一种温柔的戏谑 。 现在我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 , 因为记忆筛除了太多东西 。 有时候我仔细想想 , 会觉得太可怕了 。记忆的连续性是我们人格的保证 , 我们记得的内容 , 就是生活的“容积” , 生活真是个千疮百孔的桶 , 那么多东西都漏掉了 , 那我们岂不是在干瘪 , 死去?“大厅”是虚拟的 , 但花在上面的每分每秒都是真实的 。 如今 , 我打开搜索引擎 , 寻找那些年的记忆 , 能找到的东西寥寥无几 。 我的“家园”没了 , 我的号没了 , 我的BBS没了 。 互联网也是会忘事的 。我写不下去了 , 如何去给回忆写一个结尾?大厅是一个明确地点的所在 , 但离开它不像离开家 。没有人为你送行 , 没有门需要关上 , 没有行李能够带走 。 我们只是不再去造访 。我想汤兰了 。 汤兰 , 如果奇迹般地 , 你能看到这篇文章 , 请你联系我 , 我只想知道你成了怎样一个人 。 来源:公众号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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