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西南大山的隧道,每一米都有生命作代价( 二 )
每隔一段时间 , 工区里就会有人给“老李的树”修剪枝丫 。 老张也会给老李发一张这棵树的照片 , 告诉他:“你的树好好的 。 ”3那天在工区驻地 , 我们并没有找到接替李经理的刘经理 , 办公室的人说他去隧道了 。越野车继续在七弯八拐的路上颠簸了1个小时 , 才终于走完了这条施工便道 , 到达隧道口 。 没等多久 , 一个穿着防护服、戴防毒面具的男人从隧道里走出来 。 他脱下防护服 , 用手一抖 , 汗就像水一样沿着拉链缝隙滴落 。他摘下了防毒面具 , 一脸的汗 。 仔细看 , 这个男人40多岁 , 中等个子 , 皮肤黝黑 , 棱角分明的脸上 ,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 他不说话的时候紧闭嘴唇 , 嘴角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他是我们工区的刘经理 。 ”老张说完还特意强调 , “第八个 。 ”刘经理笑了笑:“确切来说 , 是第七个 。 ”刘经理明明是第二任经理啊?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 他俩却对视了一下 , 哈哈大笑起来 。刘经理接手1工区之前 , 已经在其他地方参与过4条隧道的建设了 , 可来这里没几天 , 他就深刻地体会到了李经理的难处 。 最终 , 刘经理说服了公司投入资金硬化路面 , 为了抢回工期 , 他晚上带人硬化路面 , 白天让施工车辆通行 。道路硬化完毕 , 隧道施工才逐渐恢复正常 , 隆隆的机器声继续响彻这片过去无人涉足的山谷 。隧道施工的工序比较复杂 , 简单来说 , 就是一边挖 , 一边加固 。 提前打孔 , 往孔里灌注水泥浆 , 稳固岩层——岩层越坚硬 , 稳定性越好 , 就越容易掘进 。 之后就是爆破 , 运出渣土 , 为了防止垮塌 , 开挖后及时往里喷速干混凝土、做支护、做防水……一个接一个地循环 , 直到隧道挖通 。1工区挺幸运 , 负责挖掘的这段岩层条件还算好 , 每天每个掌子面(隧道内施工的岩层面)能往前掘进2米多 。 大家开始觉得 , 开荒的艰苦付出总算有了回报 , 如果一直都能这样顺利 , 赶回工期、弥补亏损 ,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然而 , 更大的困难还在后面 。刘经理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 , 2017年6月的那个早上 , 6具尸体被人抬出隧道送上救护车的情景 。刘经理一面向上级部门报告 , 一面应对媒体采访人员 , 电话响个不停 , 忙得不可开交 。 这6个工人死因不明 , 不是塌方、不是被石块砸中、也不是高空坠亡 , 刘经理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 他给所有人的答案都是:“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 。 ”工地迅速封闭起来 , 许多工人纷纷卷起被窝要走 。 刘经理去拦 , 工人就问他:“要钱 , 还是要命?”刘经理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些工人常年混迹各地隧道施工现场 , 见多识广 。 有人传言说 , 事故发生头天是有预兆的——隧道口来了两条眼镜王蛇 , 就横在路中间 , 不让施工队伍进洞 , 却被他们打了 。 第二天事故就发生了 。事情越传越玄乎 , 没过多久 , 尸检报告出来了 , 6个工人的死因是中毒 。 消息一出 , 恐惧的情绪在工地上迅速蔓延开来 , 剩下的那些持观望态度的民工也迅速离开了 。很快 , 对管理队伍的处分就下来了 。 本来工期滞后就影响收入 , 现在又挨降级、降职的处分 , 管理队伍中的许多人都申请调离 , 去一些风险低、收入有保障的市政工程工作 。 管理队伍散了 , 民工队伍也走完了 , 原本200多号人的工地 , 只有两个人留了下来——刘经理和老张 。工地位于群山之间 , 几座红顶的活动板房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腰谷底 , 视线被峰峦阻隔 , 从这座板房望不到另一座板房 。 那段时间 , 轰鸣的机器声全停了 , 工地静得让人不习惯 。刘经理被记了大过 , 降为工区副经理;老张被降为拆迁办副主任 。 调查组的人来来往往 , 时不时找两人询问情况 。老张递给刘经理一支烟 , 问:“你怎么不申请调走?去搞点轻松的活计 , 还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气 。 ”刘经理的眼眶红了:“我不能当逃兵 , 咽不下这口气 , 不能就让几个弟兄不明不白死了 。 受点气无所谓 , 但起码要把事情搞清楚 , 不能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 再说了 , 你也不是没申请调走嘛 。 ”老张深深吸了一口烟 , 没有说话 。4调查组进隧道调查 , 刘经理和老张二话不说就报了名跟进去 。 调查组的司机把车开到隧道口 , 就不肯再往里走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 我不能拿老命开玩笑 。 ”大家只好下车 , 穿好防护服 , 戴起防毒面具 , 开始步行 。 刘经理走在了最前头 。暂停施工的隧道里黑洞洞的 , 静得出奇 , 几束手电光在闪烁 。 不久前 , 这里刚刚失去了6条生命 , 人群中的气氛变得压抑异常 ,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 , 只能听到脚步声在空阔的隧道内回荡 。“那几百米的路 , 是我这辈子走过最漫长的路 。 ”刘经理说 。我问刘经理当时怕不怕 , 他说:“怕还是怕的 , 每走一步 , 都非常紧张 , 手心都是汗 。 不过 , 隧道设计就往那里走 , 你不可能绕过去 , 得硬着头皮上 。 ”调查组小心翼翼来到发生事故的斜井 , 对岩壁进行取样 。 他们在岩层中发现了一个鼓起来的、直径2米的大包 , 像是地壳运动中形成的一个“石头气囊” 。 经检验 , 取样岩层中有8种有毒气体 , 其中硫化氢是最致命的 。 大家推断 , 事故发生那天 , 6个工人可能不小心弄破了某个“气囊” 。事故原因调查清楚 , 工程还要人继续做下去 。 公司给一工区连续换了6个经理 , 可每一个都是短暂的停留 , 然后因为各种原因被调走 。 他们就像一阵阵山风 , 刮过 , 却不留痕迹 。刘经理一直没走 , 公司考虑到他对隧道的情况比较清楚 , 最后又给他恢复了原职 。 刘经理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队进洞——新来的工人们听说了“毒气事故” , 总是不太敢进隧道 , 进去了干活也畏首畏尾的 。之后的日子 , 遇到进隧道开工的时候 , 刘经理就走在施工队伍的前面 。 工人干活 , 他也不走 , 就在一边做记录 。 渐渐地 , 大家不那么恐慌了 。那天 , 老张邀请我进隧道“体验一下” 。 我穿上防护服 , 戴上防毒面具 , 感觉身上重了许多 。 进隧道才走了几百米 , 汗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隧道内的工人们和我穿戴一样的装备 , 正在掌子面前钻孔 。 老张说 , 这些孔得打到10多米深 , 如果里面有毒气 , 就能先排放出来 , 释放压力 。 我看到工人们每打完一个孔 , 就用仪表测量气体的浓度 , 那个仪表上最大刻度是20万ppm(浓度单位) 。那次事故发生后 , 他们又遇到过10多个“气囊” 。 专业的勘测仪器只能看出岩层里是否有缝隙 , 但看不出里面是否有毒害气体 。 除了多打钻孔 , 没有更好的办法 。刘经理说 , 有时候 , 那些放出来的毒气能让检测仪器“爆表” , 根本测不出浓度到底有多高 。 工人们只能立即离开隧道 , 通风个把小时之后 , 再进去干活 。出了隧道 , 我浑身都湿透了 , 老张说:“你看看 , 难啊!每前进1米 , 都必须小心翼翼的 。 ”越野车调了头 , 我们离开了1工区 , 路上我问老张:“好多人都申请调走 , 那你有机会调走 , 怎么不走呢?”“我也说不上来 , 就是不想走 。 ”老张说 。路上 , 老张又津津有味地跟我讲了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地方又发生什么事 。 我看着他的样子 , 心里暗暗猜想 , 老张在这里付出太多的心血了 , 每一段路、每一个地方发生的事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 他不走 , 大概是舍不得 。“这就是我们工区的故事 , 其他工区的故事也很精彩 。 ”老张告诉我 , 2工区也值得去看 , “他们工区有一个年轻小伙不久前当了‘架子队长’ , 叫陆争鸣 。 ”老张找了辆车送我过去 , 2小时后 , 我在隧道的另一个斜井口 , 见到了那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 他30岁出头 , 头发却掉光了 , 衣服和雨鞋上满是泥巴 。陆争鸣注意到我在看他的头顶 , 就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和我开玩笑:“没办法 , 智慧多了 , 头发就留不住了 , 老张没和你说吗?我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 ”5在热气腾腾的活动板房里 , 陆争鸣拉来一把椅子 , 吹去上面的灰尘 , 让我坐下:“这里条件简陋 , 将就一下 。 ”陆争鸣递椅子过来的时候 , 我注意到他的手臂、脖子上长了一些痱子似的疙瘩 , 有的已经好了 , 有的红肿溃烂 。 我问这是怎么了 , 陆争鸣说:“隧道里的水泡的 。 ”2工区负责的这一段 , 地下水丰富 , 涌水比较厉害 , 堵都堵不住 。 介绍完基本的情况 , 陆争鸣递过来一件雨衣:“一起去看看吧 。 ”拱形的混凝土隧道口镶嵌在山半腰 , 往里看 , 黑洞洞的 。 一台大功率的鼓风机嗡嗡地响 , 不停往隧道里送风 。 隧道口右下方有一根直径20公分的管子 , 不断往外冒水 。 那根管子从隧道口 , 一直往里面延伸 , 不知道到底有多长 。车往隧道里开去 , 昏暗的通道忽暗忽明 , 很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 不一会儿 , 我们就来到了掌子面 。这个掌子面和1工区的截然不同 , 上方就像在下大雨 , 水哗啦哗啦地往下淌 。 工人们迎着水 , 正在立钢筋拱架、焊接固定 , 做初步支护工作 。 一台大功率抽水机在一旁“突突突”响个不停 。“如果不抽水 , 1个小时就没法干活了 。 ”陆争鸣说 。陆争鸣作为架子队长 , 主要工作就是负责掌子面的各道工序的衔接协调 。 这个工作虽然不用亲自上手挖隧道 , 但非常重要 。 施工单位要避免亏损 , 就要保证施工进度不能滞后 。 每天 , 施工队伍要围绕着工作计划发起“冲锋” , 大部分时间陆争鸣都待在隧道里 , 协调工作衔接 。来此之前 , 陆争鸣已经参加过两个工程 , 虽然也遇到过一些技术上的困难 , 但总体来说还算顺利 。 不过这一次在西南的大山里 , 这段隧道着实把陆争鸣折磨得够呛 。隧道里的水有一定腐蚀性 , 人长期待在里面 , 皮肤多少都会出毛病 。 “我这脖子上 , 手上 , 背上到处都是疹子 。 ”陆争鸣笑了笑 , 说因为这个问题 , 施工队伍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调换一批工人 , 然而他这个架子队长却一直没人替换 。水太多了 。 2018年9月的一天 , 这段隧道在开挖过程中突发涌水 。 喷涌而出的水迅速淹没了掌子面和作业区 , 还冲垮了支护的拱架 。2工区立即启动应急预案 , 组织了300多人用沙袋筑起一道防线 , 想抢救施工的设备 。 可不到2个小时 , 第一道防线就被大水冲毁了 , 他们往后撤了200多米 , 筑起第二道防线 , 又从别的工区调了1000多人赶来支援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绝望 。 ”陆争鸣说 。斜井往地下有一定坡度 , 导致掌子面和斜井出口的高度差近200米 , 水涨得很快 , 即便有4台抽水机一刻不停地往外抽水 , 也追不上涌水上涨的速度 。 两天之后 , 第二道防线岌岌可危 。他们只能放弃第二道防线 , 再往后撤 , 退到离掌子面500米之外的地方修筑第三道防线 。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太过渺小 , 眼看着辛苦得来的劳动成果被大水一米一米地侵蚀 , 工区内气氛凝重 , 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别怕 , 我们会回来的 。 ”陆争鸣拍着他的肩膀说 。在这之后的一个多月 , 陆争鸣每天都会和抢险队潜入水下——水抽去一截 , 就得把470公斤的水泵往前移动一截 。 隧道内的积水冰凉 , 人从水里出来 , 都冻得瑟瑟发抖 。 水面漂浮着油污 , 加上原本就有腐蚀性 , 许多下水的人的皮肤都被泡得发白、红肿甚至溃烂 。陆争鸣也不例外 , 他在水里泡了30多天 , 每天只睡3、4个小时 ,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了 。 我问他最后为什么坚持了下来 , 陆争鸣说:“不知道 。 ”处理这次涌水 , 陆争鸣立了功 , 被公司评了“先进” 。 他说:“比起这个先进 , 我更愿意不发生涌水 。 ”抽排200多万立方米的积水 , 掌子面重新露出来 , 好多工序都要重做 。 再次进入隧道 , 工人们就像进了水帘洞 , 即便工作的时候也要穿着雨衣 。 不过没什么用 , 水会从领口灌进去 , 不一会儿 , 全身就浸透了 。那天 , 陆争鸣迎着水仔细检查了支架焊接、喷过混凝土的地方 , 还查看了漏水的口子 。 他对我解释:“不能大意 , 如果漏水口子越来越大 , 就会有垮塌风险 。 这样的隧道 , 初步支护后的二衬(经加固后的坑道四周仍需继续二次加固的工作)、防水处理尤其重要 , 每道施工工序我都要卡控好 , 不能留下隐患 。 ”一遍检查花了20来分钟 , 检查完 , 陆争鸣的衣服被水淋湿透了 。 我感叹他们太不容易 , 陆争鸣叹了口气:“没有哪行是容易的 。 既然选择搞工程了 , 那就遇到什么就干什么 。 这事全看运气 , 能遇到好干的 , 也会遇到不好干的 , 人生不就是这样嘛 。 ”陆争鸣已经成了家 , 媳妇和娃娃都留在老家生活 。 他上有老 , 下有小 , 正是需要钱养家的时候 , 不能后退 , 也无处可退 , 只能默默扛下来 。 他说 , 一天当中最开心的时刻 , 就是下了班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与老婆孩子开视频 。 只不过有时候太疲惫了 , 他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 视频那头的妻子、孩子心疼他 , 也不喊他 , 主动挂断视频 。说到这里 , 陆争鸣笑了笑 , 笑容里似乎含着一丝苦涩 。 他问我看过《冰与火之歌》吗?我点点头 。“这是我最喜欢看的剧 , 休息时候就看这个打发时间 。 我们搞隧道的和剧里面一样 , 有水、有火、有毒 , 你不知道这些‘惊喜’会在什么时候来临 。 ”6看完这两个工区 , 我思绪万千 。 这些年来 , 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 每天看着高大巍峨的群山 , 却不知道里面这样凶险、复杂 , 还牵绊着这么多人的命运 。 世代依靠大山和土地生存的人们开始渴望走出去 , 而养育他们的大山却成了拦路虎 。 需要一条铁路的呼声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强烈 , 可是劈山开路 , 实在是太难了 。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 , 一辆拉冰块的卡车要去3工区 , 我坐上卡车继续出发 。 卡车司机是个本地人 , 光着膀子 , 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 。 他说工区进驻之后 , 自己就在这里谋到了一份工作 , “比种田地强多了 , 每个月有固定收入” 。我问他拉这么多冰块是要做什么 , 司机说 , 隧道内需要降温 , “很热 , 到了你就知道了 , 一天要化掉好几吨冰块呢” 。卡车在一条弯弯曲曲的乡村道路上行驶了近3个小时 , 我们才到3工区 。 卡车径直往隧道内开进去 , 往里大概走了1公里 , 风挡玻璃开始变得雾蒙蒙的 。 司机递给我一个口罩 , 要我戴好 。到了离掌子面不远的地方 , 卡车停了下来 。 一群戴着安全帽和口罩、上身只穿了黄褂的工人们欢快地跑过来帮忙卸冰块 。 他们的汗水和灰尘混合在一起 , 在身上汇成一道道黑汗 。我刚打开车门 , 就感觉自己被一团湿热的气体包围了 。 这股热气中还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 我感觉非常难受 , 花了好几分钟才逐渐适应过来 。工人们卸完冰块 , 没有离开 , 而是紧紧贴着冰墙站着 , 有人甚至拉开口罩 , 捧起碎冰块贴在自己的脸上 。 司机对我说:“他们就是这样降温的 。 ”3工区的架子队长告诉我 , 这段隧道内地热资源丰富 , 越往里打温度越高 , “最高有四十二三度 , 隔个把小时就要强制降温 , 不然工人会中暑 。 ”我走到冰墙旁边 , 和那个用冰块贴脸降温的民工搭话 。 大家叫他“老杨” , 今年43岁 , 家就在附近不远的一个村子里 。 前几年他家里盖了新房子 , 欠了10多万的债务 , 他就和大儿子、儿媳妇外出打工还债 , 老婆在家盘几亩田地 , 小儿子还在读书 。老杨说大儿子儿媳年轻 , 不愿来工地上 , 去广东的电子厂里打工了 。 他没什么文化 , 年纪又大 , 电子厂看不上他 。早些年 , 老杨跟着村里的人去建筑工地上做过小工 , 一天能赚一百多块 。 后来 , 他亲眼看到一个农民工在施工的时候不慎坠楼 , 当场丧命 。 “从那以后 , 我怕得很 , 经常做噩梦 , 感觉还是在地上要安全一点” 。这段隧道工程开工后 , 就近招小工 , 老杨报了名 。 经过一些培训 , 老杨成了一名副风钻手 , 主要的任务就是配合主风钻手打炮眼——钻孔是隧道开挖的第一道工序 , 钻工先在岩层中钻炮眼 , 再配合爆破组进行爆破 。 这个前线岗位充满了风险 , 如果岩层不稳固 , 很容易因为垮塌导致伤亡 。我问老杨知不知道其中的风险 , 老杨点点头:“培训时候就和我们说过了 , 情况不对头就马上跟着师傅逃跑 , 他们有经验 。 ”在冰块旁边降温10多分钟后 , 工人们又陆续返回工作岗位开始钻孔 。 “突突突”的巨大噪音在隧道内回响 , 这是风钻机与岩石碰撞的声音 。风钻机有100多斤重 , 再加上后坐力 , 一个人难以控制 。 老杨的搭档 , 那个主风钻手已经有10多年的钻孔经验了 , 他俩配合默契 , 基本都是靠眼神交流 。老杨的手上密密麻麻都是老茧 , 风钻机的振动已经无法给他造成伤害 。 他前后扶着风钻机锚杆、顺风管 , 钻头不断往岩石里扎 , 灰尘被一波一波地带出来 , 在湿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打孔的数量、深度都是由爆破组精确计算出来的 。 为了确保爆破安全 , 误差不能太大 。 打完炮眼后 , 老杨就跟着钻孔组撤出 , 后续的作业就由爆破组、出渣组、喷浆组、支护组相继完成 。就这样 , 各路人马紧密配合 , 一轮接一轮 , 隧道不断向前掘进 。我在里面待了1个多钟头 , 大汗淋漓 。 噪音、粉尘、湿热让我感到严重不适 , 头重脚轻、昏昏欲睡 。 出了隧道 , 我赶紧拿下口罩 , 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 仔细一看 , 口罩外面已经全黑了 。老杨说干这活伤肺 , 里面太热 , 口罩戴不住 。 “一会儿戴 , 一会儿不戴 , 会吸入很多粉尘 , 鼻涕唾沫都是黑色的” 。 他配合的那个主风钻手 , 肺部已经出问题 , 经常咳嗽得厉害 。 “我说让他去医院查查 , 但他说不想去检查 ,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我心头一惊 , 突然感到非常难过 , 问:“收入怎么样呢?”老杨说主风钻手万把块一个月 , 他打配合 , 也有七八千 , 如果加班 , 会更多一点 。 老杨觉得自己年纪大了 , 不想往外跑 , 这里离家近 , 收入比在建筑工地打小工强 。“这钱真是用命苦来的 , 这个工程五六年 , 干完了我就不干了 。 ”老杨说这话的时候 , 坐在活动板房前的一块草地上 , 看着远处的群山 。 太阳渐渐落到西边 , 他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满是灰尘的手 , 掏出7块钱一包的香烟 , 抖出一支 , 捏住过滤嘴的下面 , 递给我:“砸一支害烟(抽支一般的烟) 。 ”我不会抽烟 , 但还是接下了 , 和他借了火 , 一起抽了起来 。得知我也是本地人 , 老杨就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子说:“以后回家来我家坐坐 , 我家就在那个村子 , 你说杨宝柱 , 就会有人告诉你我家在哪里了 。 ”老杨看着我 , 先对我的工作表示羡慕 , 又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我家大娃子不听话 , 初中毕业就不读书出来打工了 。 小娃子现在读高中 , 希望他考个师范学校 , 当个老师 。 ”聊了一会儿 , 项目部来接我的车到了 , 我要走了 。 老杨站起来和我告别:“以后铁路通了 , 回来就方便了 , 来我家玩 。 ”“好!”我答应了他 。在汽车的后视镜上 , 我看到老杨一直站在那里 , 望着我离开 。 夕阳中 , 他就像一座雕像 , 影子被拉得老长 。 我知道 , 在离他不远的隧道深处 , 还有更多的人和故事是看不见的 。编辑:唐糖题图: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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