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西南大山的隧道,每一米都有生命作代价

《大国小民》第1089期本文系网易“大国小民”栏目出品大国小民|西南大山的隧道,每一米都有生命作代价
大国小民|西南大山的隧道,每一米都有生命作代价
前言坐火车穿过这条隧道只要三四分钟 , 但工人修建它 , 却要在昏暗幽深的地底摸爬滚打五六年 。由于工作的关系 , 我经常要到隧道施工现场去 , 时间长了 , 对这个行业有了一定的了解 。 在那些去过的隧道当中 , 一条位于西南大山深处的隧道最令我印象深刻——这里地质状况复杂 , 每往前掘进1米 , 都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工人们在地底掘进 , 经历了许多不为外人知晓的苦难 。 他们的故事深藏在莽莽群山之间 , 但随着隧道贯通 , 也就被火车飞驰带来的喜悦冲散了 。1天气晴朗 , 烈日灼烧 , 拆迁办主任老张从一辆沾满黄土的越野车上钻下来 , 一张晒得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微笑:“你就是小杨吗?我们经理让我来接你 , 我带你去看看吧!”老张特地来项目部 , 是要带我去看一条正在施工的隧道 。 这隧道不算太长 , 10公里出头 , 但因施工艰难 , 在业内是出了名的 。一般来说 , 打一条长隧道并不是从头打到尾 , 而是需要多方位协作 。 比如修建若干斜井等辅助坑道 , 让一些工人进入山体内部 , 朝隧道的两端开挖 , 加快施工进度 。 我们要去的这条隧道就被分成了3个工区 , 共有8个作业面在同时掘进 。老张带我去隧道口附近的1工区 。 越野车走了半个小时的乡道 , 来到一座山头上 , 老张让司机停车 。下了车 , 极目望去 , 我的眼前是层叠连绵的山峰 , 远处的山在阳光下仿佛笼罩着一层薄幕 , 看不清真容 。 老张望着群山 , 双手叉腰 , 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巡视自家的兵马 。 他指着深不见底的山谷 , 自豪地说:“我们的工地就在那里 。 以前路只到我们的脚下 , 剩下走的路 , 都是我们一米一米挖出来的 。 ”山顶到山脚 , 高度落差将近1000米 , 总长近40公里的施工便道就像一根带子缠在山的腰上 , 从杂草覆盖的山头盘旋而下 , 通向谷底的隧道口 。 急弯一个接一个 , 司机的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 , 否则一不小心车子就会冲下咫尺之外的悬崖 。我紧紧抓住车里的扶手 , 每过一个急弯都胆战心惊、手心冒汗 , 老张却面不改色 , 还笑着讲起了他们在这里“开荒”的故事 。施工单位在2015年中标 ,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位于西南边陲大山深处的标段是什么环境、什么情况 。 来之前 , 老张已经工作20多年 , 主要是在北方和沿海一带修建铁路 。 由于地质条件较好 , 工作难度不大 , 收入也不错 。“我也知道这几年竞争激烈 , 隧道工程总体造价较低 , 特别是西南这一带的工程比较难干 , 但没想到这么难 。 ”老张说 。2015年年底 , 施工队伍的“先遣部队”从平原丘陵地带到达西南山区后 , 彻底傻了眼——山头上只有零星四五户人家 , 只有几条羊肠小道供摩托车通行 。第一任工区经理姓李 , 见到这种情况 , 连骂了几个“他妈的”——全国有那么多工程 , 公司偏偏派他到这儿!但牢骚归牢骚 , 该干的工作还是得干 。 李经理立下了军令状:“就算前面是个碉堡 , 也得给它拿下来 。 ”李经理知道 , 如果啃下这块硬骨头 , 对他个人的履历和今后的发展都是有好处的 。租民宅 , 打地铺 , 十几人安顿下来之后 , 就要准备寻找工区驻地、隧道口和弃渣场的位置了 。 施工向来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 , 山区条件艰苦 , 但也无人抱怨 。第二天清晨 , 先遣队早早起床 , 爬到山顶 , 拿着设计图与地形图看了一会儿 , 大致判断出隧道口的位置就在这座大山的谷底 。 当时正值春天 , 山区干净清新的空气中还带着花香 , 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期待 。“走!”李经理一声令下 , 这个拿着砍刀、镰刀和拐棍的队伍就出发了 。 可不一会儿 , 他们就被比人还高的杂草丛淹没了——这座山的表层多碎石 , 高大的树木很难生长 , 只有杂草和荆棘肆意蔓延 。 队员们的脸上、胳膊上被划出了一道道口子 , 他们挥舞砍刀、镰刀 , 才勉强开辟出了一条窄路 。4个小时过去了 , 没有看到谷底 , 他们在山坡上茂密的荆棘丛中迷路了 。 休息一会儿又绕了2个小时 , 依然不见谷底 , 大家只好顺着原路返回山顶 。一路上没人多说话 , 李经理更是脸色铁青 。 他干了十几二十年的工程 , 在山上迷路这还是第一次 。 回到山顶后 , 李经理站了好久 , 仔细观察山势 , 为第二次“出征”做好了准备 。可第二次寻找隧道口 , 结果还是迷路 。“他妈的 , 活人总不能被这荒山困死 。 ”李经理狠狠地说 。 当晚 , 他去村里找到一位牧羊的老人 , 请他当向导 。 老人说他在这里生活了70多年 , 也从来没到过他们要找的地方 。“不过我能把你们带下去 。 ”老人说 。第二天早上6点多 , 天刚亮 , 先遣队就出发了 。 他们跟着老人再次走进大山腹地 , 穿过一块荒地 。 只见老人在蓬乱的杂草丛中拨开了一条隐秘的小道 , 路的痕迹已经很难看出来了 。“这是过去羊踩出来的路 , 现在年轻人都打工去了 , 不放羊了 , 这条路也没多少人知道啦 。 ”老人说 。撕开拦路的杂草继续前进 , 先遣队走了3个小时 , 来到一个百米高的悬崖边 。 老人停了下来:“你们要找的地方就在悬崖对面 , 我就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 。 ”老人说 , 下面的地方就是羊也下不去了 , 李经理探头往下看 , 果然深不见底 。后来 , 靠着临时买来的绳子 , 先遣队摸爬到悬崖底部找到了隧道口的位置 。 就这样上上下下过了半个月 , 又确定了弃渣场的位置 。 期间 , 一名职工在下悬崖的时候摔断了手 , 其他人的小伤更是不断 。找到隧道口 , 确定施工便道的修建方案 , 挖掘机就可以进场工作了 。 李经理变得充满了活力 。 每天早晨6点多他就起床到前线紧紧地盯着开挖进度 , 晚上灰头土脸地回到老乡家做资料 , 12点多才睡觉 。隆隆的机器声 , 打破了大山的沉寂 。 对于施工队伍来说 , 只要机器响 , 就意味着有钱赚 。2由于车速缓慢 , 我们花了1个小时左右才到达工区驻地 。七八座红顶白墙的活动板房是办公用房和宿舍 , 高低错落 , 就像建在梯田上 。 老张说 , 当初挖掘机挖到这儿 , 根本找不到一块平地 , 他们只能在坡度相对较小的位置用挖掘机平整场地 。不仅是驻地 , 越往山底的隧道口去 , 施工便道就越难修——这里的山 , 岩层软弱 , 一爆破土石方就往下垮塌 。 便道修到最后的三四公里 , 他们只能靠挖掘机一米一米地掘进 。 到了2017年春天 , 这条施工便道才终于修通 。“这条路 , 费尽了我们的心血呀 。 ”老张说 , 他们光修路就花了11个月的时间 。我发现工区驻地门口的一个急弯处有一株高大的树 , 在这片荆棘遍布的荒山上 , 显得鹤立鸡群 。 这是一株高山榕 , 枝繁叶茂 , 树干粗壮 , 一个成年男子都抱不过来 。 仔细看 , 树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 看起来还很新 。老张说 , 上个月有一辆拉水泥的大车失控 , 如果没有这棵树挡住的话 , 司机可能就没命了 。谈论生死的时候 , 老张的情绪毫无波澜 , 工作20多年 , 他已经见过太多的天灾人祸了 。2016年2月 , 经前期测量选定方案后 , 终于开工修路了 。 那天 , 李经理异常高兴 , 大家杀了一头猪 , 鞭炮声在山间响起来 , 机器也开始轰鸣 。 但好景不长 , 西南地区的雨季悄然来临 , 李经理的热情开始被雨水一点一点地浇灭了 。6月末的一个晚上 , 电闪雷鸣 , 狂风怒号 。 11点多 , 李经理正准备睡觉 , 大雨倾盆而下 , 一连下了三四个小时 。 这座山地表岩层破碎 , 雨量大容易引发山洪泥石流 。 那条刚修的施工便道破坏了山体原本的结构 , 无疑会加剧这个情况 。第二天一早 , 大家就发现施工便道上发生了十多起大大小小的坍塌 。 施工车辆无法通行 , 送菜的车也进不来 , 施工被迫陷入停滞 。 李经理立即组织工区的人背菜 , 他说:“先把菜送到工地 , 工人不能饿着肚子 。 ”接着就带队去紧急抢修 。后面的日子似乎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下雨——抢修——下雨……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 大自然用一阵一阵的暴风雨打击李经理的耐心和信心 , 只要一打雷 , 他就一哆嗦 。 但他无可奈何 。老张讲到这里 , 揉了揉眼睛 , 轻轻地说:“我们看他的样子都感到心疼 。 ”同事们发现 , 以前从不抽烟的李经理开始经常把烟叼在嘴边 , 他夜里睡不着 , 就去工区门口的大树下 , 一夜下来 , 烟头丢了一地 。这株生长在急弯处的高山榕 , 修路的时候本该砍掉 , 但李经理觉得这里草多树少 , 坚持要留下 。 为此 , 修路的时候还特地拐了个弯 。 工区的人就给树起名字 , 叫“老李的树” 。在停工抢修便道的那段时间里 , 李经理瘦了不少 , 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 他不甘心 , 想硬化路面、对边坡进行稳固 , 但这个请求很快就被公司拒绝了——隧道工程毫无进展 , 亏损的数字持续增加 , 还想追加硬化路面的成本?公司没有太多耐心等下去 , 决定撤掉李经理 , 让刘经理来接替他 。2017年3月 , 李经理交接了工作 , 收拾好行李 ,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他去了一个市政工程 , 担任一个轻松的职务 。 可老张说 , 李经理还会时不时地联系他 , 了解隧道建设的情况 。老张对我叹了口气:“老李的树在这里 , 心也还在这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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