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人】严歌苓:我能永远吃苦,但我不可能永远年轻……


北京联盟_本文原题:严歌苓:我能永远吃苦 , 但我不可能永远年轻……
【哲学人】严歌苓:我能永远吃苦,但我不可能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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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 从美国的秋天 , 澳洲的夏天 , 新加坡的春天 , 直接回到北京的冬天 。 结束了十个月的国外生活 , 或叫它访问、旅行、流浪都可以 。
一切都跟着我回来了:创作时固有的生活习惯、生命状态、生物钟点 。 我的早晨是许多人的半夜 。
很冷 , 暖气要在半小时后才会来 。长久以来我就是这么一个地道的笨鸟 , 除了头一个飞出林子别无指望 。 第一件事是关掉电话铃 , 到午饭前 , 无论火警匪警我都是浑然 。 我在十几平米的空间踱步 , 像那种不得不长途跋涉去上班的人 , 还像一头心事重重、尽量拖延不肯上套的驴 。 我极怕坐到那把椅子上 , 极怕拾起那支笔 , 就像多年前 , 我摸黑起床 , 匆忙梳洗 , 进了练功房却极怕换上舞鞋 , 极怕把腿搁上把杆 。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德行 , 一旦拾起笔 , 一旦穿上舞鞋 , 我就会把自己倾榨到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 再也抡不动一下腿 。
有时会鄙夷地问自己 , 这样惨淡经营地写出几部长篇小说 , 是否就很有道理的不孝父母 , 不理朋友 , 不收拾房间 , 不做饭 , 不听音乐 , 不去领免费但需排大半天队的军用罐头呢?周围的一切都在提醒我:该写信了 , 该洗衣服了 , 该吃顿像样的饭了 。
同时又懊悔得要命:在镜子前多站了几次;晚饭吃掉一小时 , 因为在会堂与人陷入了一个兴奋的话题;本来只看新闻却顺势看了个挺恶心的电视剧;原想学“托福”结果捧了本英文小说直读到睡觉 。 精打细算的一天时间全砸了 , 这个人貌似勤奋刻苦却仍是个浑浑噩噩的东西 。 每时每刻我都对自己有这样多的不满 , 搞得本来就孤家寡人的自己都很难与自己相处 。
有人曾经跑来对我说:你呀 , 你知道你怎么回事吗?”他犹豫着 , 一面判断我是否吃得消他下面的话 ,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太想出名!”
“对极了!”我立刻说 。 这倒使他意外了 , 使他的话一下子没了揭露性 。 接着我告诉他我从四岁就醉心功名 。 那时我的母亲常带我去参加一周一度的诗歌会 , 那是个云集着小城市大名流的地方 。 当一个著名诗人上场时气氛一下就不一样了;每个人的笑都显得可怜巴巴 , 每个人明明在捧场却都含着微量的敌意 。 当时我想 , 当一个大名人多么好啊 , 起码比当我父亲这样的中流名人要省力 , 因为一个中流名人暗里追求成功 , 明里却得追求淡泊 , 必须掌握大量哲理 , 摆出大量姿态 , 向自己和向别人否定这个追求 , 最终剩下的精力和时间只够让他位居中流 。
一个美国青年对我说:“今天我之所以活着 , 就是因为明天我有可能成功 , 这些成功的可能性里包括我被竞选为总统 。 ”一个台湾少妇告诉我:“为了做一个最成功的太太 , 有时我都累得没有命了!”一个新加坡华人说:“一个国家的成功是无数个人成功相加起来的 。 ”我很想告诉他们我们始终被教育着去尽量忽略个人成功 , 但面对着无论是相同人种还是不同人种 , 我都生怕讲不清 。
【【哲学人】严歌苓:我能永远吃苦,但我不可能永远年轻……】写长篇小说对我来说是件太偶然的事 。 编辑马马虎虎地约稿 , 我就嘻嘻哈哈答应了 。 但我心里却是十分当真的 。 至今我仍对任何编辑的约稿感到受宠若惊 , 包括那挡毫无诚意的 。 我所说的偶然 , 就是我恰恰又碰上了一位比我更把这事当真的编辑 , 他的马马虎虎和我的嘻嘻哈哈不过都是存心给自己留余地、留退路 。 这样我才认真干起来 。 什么事都是在你不知怎么干时干得特别顺手 , 三个月时间我就完成了《绿血》三十万字的初稿 。 这速度快得简直让我难为情 。
我断定再甭想从自己脑子里榨出一个字的时候 , 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 什么都凉了 , 手、脚、血液 , 包括胸前绑着的大热水袋 。 虽然我把日历、钟表一律翻成背向我 , 但我仍清楚地知道这是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个午饭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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