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臣范仲淹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丨周末读诗( 二 )


塞上总有人吹笛,尤其在寂静的夜里。吹笛者倒且不说,听者闻之多起徘徊。唐代诗人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曰:“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回乐峰在宁夏灵武县,与《凉州词》绝句以及此词,皆咏西北边塞羁旅乡思。沙似雪,夜如霜,羌管悠悠霜满地,都是塞上夜间所见实录,并非雅言。
秋来夜寒,闻笛思乡,如何能寐?可怜“将军白发征夫泪”。将军老矣,征夫苦矣,万里何日能归?边塞何日能长治久安?古代边防形势,往往有赖于一位威赫的将军,比如汉代飞将军李广。王昌龄绝句《出塞》曰:“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范仲淹身肩一国之安危,方有此忧思之慨。
有好事者抓住“孤城闭”和“将军白发征夫泪”以为把柄,“大义凛然”地指责此词“丧气”。这实在是小儿之见,不知诗词为何物,而对“以天下为己任”的文正公戟手指点,妄加评论。若照此逻辑,则《诗经》劳归之诗《东山》的“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遣戍之诗《采薇》的“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以及曹操的乐府诗《蒿里行》之“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岂非统统“丧气”哉?!
值得一提的是,范仲淹这首《渔家傲·秋思》在词史上有重要地位。一般认为,苏轼是第一个对词大刀阔斧的改革者,将词的写作从“婉约”的女性柔弱美中解放出来,从而带向一个“豪放”的男性世界。诚然,苏轼因其才力和创作之盛,开创了词的男性视角时代。然而《渔家傲》境界阔大悲壮,已经开苏、辛之路。
一代名臣范仲淹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丨周末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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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边事帖》
一代名臣范仲淹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丨周末读诗】3
一代名臣,亦作销魂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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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遮·怀旧》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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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遮》词笔之婉丽,与《渔家傲》似乎判若两人。然而细思不足为奇:世所谓“婉约派”之李清照,并非一味婉约,而时时有壮语;世所谓“豪放派”之辛弃疾,也非一味豪放,亦处处有柔情。正是才大者无所不可也!
此词亦作于西北边塞,当时范仲淹任陕西四路宣抚使,主防御西夏之军事。“怀旧”,怀故乡也。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写塞上秋色,丽语数句,着壁成绘。《西厢记》第四本“长亭送别”一折所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用典正自范仲淹此词衍出。清代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曰:“淋漓沉着。《西厢》长亭袭之,骨力远逊,且少味外味,此北宋所以为高。”在儿女情长送别场景中,骨力确乎弱了下去,然而却很贴合崔莺莺的身份和心情。王实甫此处用典,别有一番滋味。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极目远眺,但见山映斜阳,水天相接。大自然多么圆满,近乎无情。而芳草,浸染了诗人的离愁,一直铺向天外。芳草无情,反衬人之有情。满目秋色,动我之愁情。以我观秋,秋尽着我之色彩。
下片写乡魂与旅思。黯乡魂,魂为思乡而销黯。追旅思,羁旅愁思如影随形追随着他。夜晚再黑再静,他也不能入睡。然而词中不提失眠,却写“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反言愈切。
明月楼高,本可以望远;对酒当歌,本可以消愁。但在此也是反着说,“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去国怀乡,感极而悲者矣。
《苏慕遮》一词,笔调虽丽,境界仍不失阔大,有唐诗风味。豪放中透着婉约,婉约中又迸出豪放。正如范仲淹本人,侠骨而柔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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