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先生全文共约2343字不知是物质贫瘠的缘故,还是因为鲁西南人生性乐观,过去大伙儿时常会给满大街都能见到的蔬菜取个沾着“肉气儿”的别名。你看,茄子用酱油一烧活脱脱喷香弹牙的鸡块,慢慢地,它在鲁西南人嘴里也就变成“一条腿的鸡”了。不光茄子,连不起眼的冬瓜片子也被大伙儿亲切地称为“素肉片子”,确实——如果不仔细看,那一片片酱色的冬瓜可不就是勾人馋虫的肉片子嘛!小时候,每当我站在厨屋门口伸着脖子问母亲要吃什么菜、喝什么汤时,她都对暗号似的告诉我一个别名,好似一旦吐露出来对方的真名就犯了什么忌讳一般。也就是在这样猜谜语似的对话中,我听到了“红嘴绿鹦哥”这样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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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母亲正裹着头巾在低矮的厨屋里忙碌着,我照例好奇地问了一嘴要喝什么汤,母亲边用竹筷飞快地打着土鸡蛋边朝灶台边上的菜筐子努努嘴,“咱今晚喝红嘴绿鹦哥汤”。我瞄了一眼菜筐子,里面正码放着齐齐整整的菠菜,可能是刚洗净没来得及沥干的缘故,鲜嫩的绿叶子上还隐约挂着水珠。我对菠菜是非常熟悉的——虽说我没有亲自在田里撒过菠菜种子,可过去我经常拿着小铲儿随母亲一起剜菠菜。我记得,我们家的菠菜多是种在田埂子上,郁郁葱葱的,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在剜菠菜时,母亲曾用细长的铁铲柄指着刚出土的菠菜根儿告诉我,菠菜还有一个更好记的名字——红根菜。的确如此,菠菜的根大多是泛着红的,它应得起这个名字。也许是为了显能,当时我还举一反三地嚷嚷着白头翁就是因为头上有撮白头发才叫“白头翁”的,母亲冲我淡淡笑了笑就继续低下头剜菠菜了。当时,空旷的田野里除了手下不时传来的菠菜根儿瞬间脱离土地的沉闷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声响了。那会儿母亲没有将菠菜的另一个名字——“鹦鹉菜”告诉我,直到那晚看到母亲在熬菠菜鸡蛋汤时,我才知道原来菠菜也被大伙儿安了个这么带有“肉气儿”的名字——红嘴绿鹦哥,而且这“肉”还挺稀奇,在寻常百姓家几乎是见不到的。可王家庄有。村西南角的黄半仙家就宝贝似的养着一只鹦鹉,它的确是一身菠菜叶似的绿毛,可尖嘴巴却不是红色的而是煤炭一般的黑色。红嘴绿鹦哥到底长什么样,多年后我在济南的动物园里才真正见到,它着实像被洗净倒挂在树杈上的菠菜,唯一不同的是鹦鹉会蹦会叫而菠菜则要沉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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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鲁西南人家在天合黑之后的那顿饭是比较随便的,有的人家甚至只是烧锅水、馏筐馍然后从缸里搲出两勺齁咸的酱豆子就对付过去了。虽说我们家也在晚饭时吃过酱豆子和香油调好的腌胡萝卜,但这样的情景一年到头也碰不上几回。只要母亲不是特别忙,她在晚上都会炒一两个菜,再不济也会烧碗能垫肚子的热汤——其中最常烧的就是面疙瘩汤和菠菜鸡蛋汤了。面疙瘩汤没什么稀罕的,全国各地都是一样的版本。也正是因为这里面没有多少可以发挥的空间,在烧面疙瘩汤时母亲不会多费什么心思。擎等着水开了,水舀子里早就搅到冒泡儿的面汤往沸水里一浇,竹筷子再在锅里顺势搅动几圈,不一会儿面疙瘩汤就大功告成了。可当熬菠菜鸡蛋汤时,母亲就不再是那么漫不经心了。她时常讲,鸡蛋打得次数少了则出不了金黄的蛋花儿,菠菜煮久了则失了嚼头儿;就连出锅后的汤里该添几滴香油,母亲心里都有杆秤。那会儿,家里熬菠菜鸡蛋汤时我最期待的环节有两个,一个是舔香油瓶口儿,一个是吃锅巴。估计是怕我的手拿不稳而摔了盛香油的玻璃瓶,母亲都是紧扶着我的小手往汤里滴香油的。等到我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滴好了香油,接下来就是我期待已久的舔瓶口儿了。那时的香油都是用打吊针的瓶子盛的,滴过香油后的瓶口易残留一抹儿香油,如果任由它们凝在瓶口,浪费不说而且易招老鼠。我伸着舌尖轻轻地舔下瓶口儿,那点儿香油立马就风卷残云似的不见了。等确认瓶口儿的香油精光了,母亲这才严严实实地给它套上橡胶盖儿。父亲有时候也会靠过来故意开玩笑说他也要舔瓶口儿,可每次都被母亲扬起的巴掌和瞪出的眼珠子给吓回去了。说实话,看到自己在母亲面前有这种“优待”,我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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