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在互相繁殖,树木交错,河流“时分时合”,成为网络——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万物都没有唯一的起源。但始终有一种力量却在奔涌,犹如天上划过的彗星,不知道会让哪一块土地遭殃。对于弱国来说,强国就是自然中孕育的那种难以预测的力量:随国人觉得“楚国的大军像徒然改道的大河,浩浩荡荡地涌入了随国”,他们就以当年禹王治水的智慧以“顺势而为”待之,从而总能击败来犯的楚军,让楚人觉得自己是野牛,随国人才是强大的猎手——暗喻着人对自然力,是有办法克制的。
楚国原是蛮人,较晚加入中原争霸;而《兰》中的郑国人,面对的是同属周王朝苗裔的晋人的进攻,则采取了另一种做法:以严整的撤退来应对来犯晋军的喧嚣。他们反而同情晋人,觉得他们有一种“丢了魂儿的焦虑和浮躁”,“无能狂怒”而已。这当然是一种贵族的态度。可是,正是在这些高贵的氏族之间的打斗中,中原先民的礼仪道德,风俗秩序开始衰败。
而更明显的衰败原因,当然就是书中无处不在的氏族内部和族与族之间的杀戮了。尤其在读到血亲之间的残杀时,我就想到那些互相生育、时刻在生长的山林,它们难道不也隐喻了父子兄弟之间的那种关系?父生子的同时也被子所生,正如父杀子的同时也受到被子杀的危险。《子见南子》一篇中,孔子对子路“卫国有希望吗”的回答是“只要是父亲像父亲,儿子像儿子,就有希望。”
可是当子路问起南子,这位母亲“像个母亲吗”的时候,孔子笑说“她只是个次要问题。”孔子言不由衷,他心里清楚,女人是各种乱象的根由之一,可是他完全对付不了这些。对他来说,他穷其毕生所做的,都架不住《大雅·文王》中的一句“天命靡常”:天的意志不会固着于某一个朝代。天若要亡一国一君,可以假任何一种手段,尤其包括女人。
美好的田园牧歌仅存在于文字和遐想之中。可是在一片“乱了乱了”的哀声中,孔子还一厢情愿地相信着曾经的理想社会的。西周曾在一片辽阔的土地上维持了两个世纪的安宁,这可能吗?孔子认为可能。在《子见南子》的末尾,子路和老师坐着马车走在月光下,两个人各自都确立了下一步要做什么。子路决心“用世”,介入卫国政治,而孔子则决意带着他的相信归隐,他低声吟唱的《采薇》,被子路听见了:“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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